第72章 天命难违

原野之上，一个几近力竭的女人怀抱一个早已死去的男人，缓缓向大营方向奔去。

        “我此前有言，你的性命须由我来掌……你竟敢对我阳奉阴违！”泪落不止的姚瑾一边尽力奔走，一边满脸怒色地嗔责怀中之人，直至力竭倒地，昏迷不醒。

        两日之后，伏于榻上的姚瑾缓缓睁开双目，她向四下扫视了一番，方才知晓此刻自己正置身于大营之中。

        姚瑾坐起身来，出于本能，她轻声唤了一声“邢武”，却忽闻坐于角落的孙舞翎接道：“不必费力去寻，早已死透，待彻底扫清蛮人之后，我会亲自监督，将他带回傲凤，或埋于辉州，或埋于你故乡，皆由你定夺。”

        姚瑾听闻此言，神色顿显黯然，当即坐回至榻上，沉默不语。

        孙舞翎似乎毫无劝慰姚瑾之意，转而一脸嗔色向姚瑾问道：“我不知自你昏倒之前曾发生何事，竟落得个全军覆没，且问你，那蛮王是否已遭讨伐？”

        姚瑾点了点头，却仍是一言不发。

        孙舞翎见状，起身叹道：“也罢，男军难堪大用，在我意料之中，虽落得如此收场，我亦姑且不追究。你尽管于此处安心歇息，待我亲自率兵，将残余蛮人杀尽之后，我等便即刻班师回朝。”

        “我与你同去。”适才仍消沉不已的姚瑾顿时一脸凛然。

        孙舞翎不解：“你不累？”

        “我必须去！”

        孙舞翎见姚瑾如此，不禁笑出声来：“姚瑾，我平日里与你客气，你便如此与我不分尊卑？纵是官位仅高你半品，我亦终究位居你之上！此乃命令，速速躺下，歇息！”

        忽闻“哗”的一声，却见姚瑾站起身，双目中满含恨意，她毫不在意孙舞翎那一脸惊诧之色，当即只身向帐外走去。

        “姚二！我劝你适可而止！”孙舞翎似乎忍无可忍，怒唤姚瑾乳名嗔道：“休要仗着陛下宠幸于你而不识礼数！你可知，你屡犯军规任性至极，全凭众姐妹庇护方才不曾受罚！”

        “随你。”姚瑾头亦不回地走出帐外：“此战之后，我愿辞官弃职！”说罢，怒摔帐帘而去，仅留孙舞翎一人于帐中诧异不解：“一个在你手中未过半载的男人，何至于此？！”

        此后数日内，哀嚎声与求饶声再度响彻怀沃平原。在大军阵前，幸存的数十个蛮人面对姚瑾身后弓兵，皆是瑟瑟发抖，惶恐万分。

        姚瑾见那群蛮人早已失了抵抗之意，遂冷哼一声，抬起右手下令放箭。

        “等等！西人头领！我们投降！”一声哀求传出，随之众蛮人纷纷附和。

        “放！”却听姚瑾一声怒吼，她身后的弓兵阵当即满弓齐发，众蛮人躲闪不及，顿遭飞箭穿身。

        箭雨过后，仍幸存的十余个蛮人心知姚瑾欲对他们赶尽杀绝，顷刻间仓皇四散，只愿尽速逃离姚瑾的视野。姚瑾冷眼望向四处逃窜的蛮人，举起手中银枪，怒下号令：“屠尽！”

        目睹眼前一番惨象，姚瑾身后的蔺絮不禁上前劝道：“据探报，怀沃蛮族仅剩男人，且已被杀得所剩无几，故此必然不会再繁衍，我等何须赶尽杀绝，且容他们自生自灭。”

        姚瑾一脸漠然：“他们是男人？是人？你此生可曾得见历来以‘弑母’为传统的男人？它们不过一群毫无道德的恶兽，我等何须心存恻隐？他们自我手中夺了不应夺取之物，他们皆不该活！”说话间，尸横遍野，众蛮人终究未能逃过复仇利刃，纷纷毙命。

        至此，昔日何若沁未能忍心屠灭的怀沃族，终究在何青琳时代彻底泯灭，化作历史尘埃，徒留一座甫淮孤城，沦为反朝廷联军最后一丝尊严。

        新潞城郊，一座崭新墓碑立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中，宋寻凝蹲下身，取了腰间归凤符置于碑前，随后轻抚墓碑，而始终未止的骤雨仍不解人意地倾泻至宋寻凝身上。

        “甫淮城已是强弩之末，贼首韩邑再无可续之棋，不久之后，甫淮城必将沦陷，故此应朝廷之邀，我如愿将随军一同攻往甫淮。然而，只因一个唤作‘何璟乔’的名姓，为那莫名之声誉，朝廷竟不许我报私仇，反要我‘识大体，顾大局’，带你的仇人回沁安，他的性命竟须由陛下亲自定夺，实可谓令人恼怒至极。樊崑，还望你不会记恨我，我无法为你复仇。本以为，我将生为一介凡辈直至终老，岂料一个帝王家的迂腐名号却迫得我再度承受负担，承受本不应归来的束缚，故此我对皇室之名着实生厌，只想远离它，越远越好，然而我甚为不幸……不必担忧，无论何时，我皆唤作‘宋寻凝’，而非‘何璟乔’，待灭贼之后，我绝不再离开斥奸院，你亦绝不再孤独。”

        正值此刻，一柄油伞悄然遮于宋寻凝头顶。

        “大将军来此何事？”

        “……我莫非不能来此体贴你一番？”

        “嗯，多谢大将军此番好意。”宋寻凝回身轻轻推开宁芷萍手中的油伞说道：“我火气正旺，且容我在雨中独自休憩片刻。”

        “复仇于你而言如此重要？”宁芷萍再度将油伞遮于宋寻凝头顶。

        “重要，甚为重要。”宋寻凝起身答道：“徐焱本是甫淮城庶民后嗣，因受韩邑蛊惑而步入歧途，当年我娘曾许诺必定将徐焱救回，却不料寻了二十年。未能救回徐焱，始终是我娘心中遗憾，如今徐焱犯下滔天之罪，我亲手斩杀他为樊崑报仇，于公于私皆是合情合理，故此我痛恨皇室宗亲这等虚名，它空赋我荣耀，却强夺我自由。”

        宁芷萍无奈笑道：“你唤作何璟乔，为皇室宗亲，此乃不争事实，你无论如何亦避不得此番名号，正所谓命由天定，认了吧，纵是无所不能的先皇亦终究无法逆天，你又有何本事抗拒天命？”

        “所言极是，天命不可抗拒，天命可将恶弑人，却不许人弑恶而雪恨。”宋寻凝黯然神伤，随即回身而去。

        宁芷萍见状，赶忙指向墓碑喊道：“璟乔，你是要将你的归凤符弃于此处？你就不怕有人……”

        “不必担忧。”宋寻凝头亦不回地答道：“它不再属于我。”

        “痴，真是痴，为何你比男人还要痴。”宁芷萍无奈长叹一声，悄然拾起归凤符，随宋寻凝一同离开。

        翌日清晨，于宁芷萍率领之下，宋寻凝随军东进，向甫淮城进发，趁讨伐得胜的远征军尚未归来之际，士气冲天的两万大军已然将甫淮城合围至水楔不通。

        如今的甫淮城，已不再如往日那般牢不可破，韩邑身旁仅剩一个疲惫不堪且变得甚为苍老的乩兵，而早已对韩邑生了异心的残余还苍守军们亦是再无战意，皆盼城门早日被攻破，毕竟他们并非痴傻，城内已显拮据的兵粮经不得消耗，若然继续僵持，无论韩邑如何神通广大保得城门不破，他们亦迟早饿死于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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