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皇后绰尔济见纤白的小宫女吐血，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的绣鞋是为了大婚才新置的，鞋帮上都缀着珍珠。在科尔沁，珍珠可是稀罕物儿，她珍爱着今天才第一天上脚，哪想到这么晦气。

        福临“哐啷”踢着椅子站起来，不顾皇后绰尔济的眼神，一把把查宝宝捞在怀里，柔声唤：“查宝宝。”

        那双让他心里憋气的眼睛紧紧闭着，下巴上都是血，那对绵软的甜蜜又咸腥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她像个破娃娃似的绵绵躺在他怀里。

        “查宝宝。”厉声唤她也没反应。

        这时吴良辅捧着军报闯进来：“万岁爷，广西的军报。”

        福临撒手也不是，抱着人又心却系着军报，皇后绰尔济趁机说：“万岁爷，这个小宫女……由臣妾照料吧。”一边说，一边让随身的侍女从福临怀里把人事不醒的查宝宝接过去。

        福临撒了查宝宝，接过军报，拆开，一把眉就拧紧了，全没发觉皇后绰尔济带着人就从乾清宫退出去。

        皇后绰尔济回到坤宁宫，厌恶地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查宝宝，她倒是不吐血了，但是人还没醒，软绵绵团在地上。

        皇后绰尔济不想医这个小宫女，想了想，说：“叫吴良辅来。”

        吴良辅听皇后叫他，让吴禄跟着顺治帝伺候，自己小跑着去了坤宁宫。

        进了坤宁宫，先见查宝宝在廊下躺着。吴良辅心里冷笑，你也有今天？

        皇后绰尔济的意思是问问吴良辅以往这种情形怎么处置，吴良辅回说：“照理儿，上三旗包衣的女孩儿入宫，是要好好给治，可是查宝宝宫档散轶，想来是前明宫里留下的小宫女儿，无根无基……”

        “那万岁爷那儿呢？”皇后问。

        “回娘娘，万岁爷日理万机……”吴良辅的意思顺治帝哪顾得上这么多。

        皇后听了，放下心来，说：“吴公公，去瞧瞧她怎么样了。”

        吴良辅去廊下看，查宝宝雪白的脸变成惨白，眼睛紧紧闭着，气息倒是平稳。

        回皇后：“已经不中用了，进的气儿少出的气儿多，眼瞅着……”故意说到这儿就不说了。

        皇后顺着自己的心思领会了他的意思，说：“皇上刚大婚，怪晦气的，赶紧处理吧。”

        于是就有了之前查宝宝听到的两个老太监的对谈，吴良辅差人连夜把她弃到乱葬岗，如今在宫里，她算是个死人了。

        周围还有灯光，那应该是还在城里？要等到了乱葬岗她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查宝宝忍着痛，一狠心，卷着草席从车上滚到地上。

        希望有人看见，救她一命。

        ”哟！这小丫头儿还活着呐！“老太监听到动静惊呼了一声，勒住马车。

        ”怪不得吴良辅连夜把她送到乱葬岗……年纪轻轻，怎么就得罪了吴良辅那个老忘八。“另一个老太监说。

        说着两人跳下车凑上前来，借着旁边昏暗的灯看草席里卷着的小宫女。

        一张苍白的小脸儿，眼睛阖着，一身血污，领子里露出来一截白净的颈。

        ”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扔了！“

        ”要不，老哥你把她捡回去，养在屋里当小丫头也好！“

        ”养不起。“老太监摇摇头，他攒的棺材本儿刚够自己用，再养房媳妇？养不起；女儿就更养不起了，赔钱货。·

        可是又舍不下眼前这个人儿，细嫩的皮肤，血污掩不住的莹白，蓝袍子下纤长的身|子，看起来伤也不重，也许只需要娇养着？心里想得蠢蠢欲动。

        两人都盯着草席里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正犹豫着，旁边的府门”哐啷“开了，驶出来一辆马车。

        车夫见两个太监打扮的人驾着一辆平板马车，地上卷着一领草席，扬了扬鞭子：”别挡道儿。“

        听见动静，车里的人打开帘子，博穆博果儿福晋眼尖，一眼看到地上的是卷在草席里的死人，心里一顿。

        大着胆子细看看，那人的胸前还有起伏，脱口而出：”这人还活着。“

        查宝宝命不该绝，听到这句强睁开眼，合卺礼上她曾仔细听她对福临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今她已经认出了博穆博果儿福晋的声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如轻叹一般说了一声：”乌云珠救我。

        博穆博果儿福晋本来已经关了帘儿，正身坐在车上，听到这声儿，她又起身打开帘儿，这人是谁？竟知道她的闺名。

        京里罕有人知道她的闺名。

        除了父亲、早逝的母亲、远在江南的师父、眼前的一个小侍女宽儿，就只有博穆博果儿知道，原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密不宣人时才称呼的。

        也是因为连着闺房之乐，所以这个满身血污的小宫女怎么知道的？

        “皇额娘，孔有德全家殁了！”

        福临撒了查宝宝，看了军报匆匆去慈宁宫，一进门先喊了一句。孔有德原是明将，归了清后封恭顺王，带着一家人攻至广西，刚打下桂林，如今孔有德殁了，刚平复不久的西南又动荡起来。

        庄太后还没见到福临的面，听到这一句也大惊失色，从里次间转出来，一边理了理鬓边的发，一边对着苏麻喇姑使个眼色，拉着福临在正殿榻上坐下。

        苏麻喇姑转到里次间，出来时几不可见地朝着庄太后点了点头。

        庄太后才有心思细问问孔有德一家的详情。

        “军报上说，李定国大败孔家军，孔有德只有一儿一女于城破前潜出来了，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留了两条性命。余都殁了，恭顺王孔有德手刃妻妾，殉|国了。”福临沉痛地说。

        庄太后听了，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孔有德一家，太惨痛了。缓了缓，略一掂量：“我收孔有德的女儿做义女，以后就养在宫中；儿子大了，就让皇弟博穆博果尔认作义兄吧，皇弟府离皇宫不远，方便他们往来，地位也尊贵。以示皇家恩典，我朝厚恤忠烈。至于孔有德怎么追封，全凭皇帝定夺。”庄太后最近几年对政事的心淡了，后宫的事她愿意断一断，前朝大事全凭福临做主。

        庄太后马上传下懿旨，命人速速去云南接孔有德的一双儿女来。

        孔有德的事对西南边陲的局势影响甚大，福临和庄太后叙到半夜才粗粗重新拟定了定西南的方策。

        就着如白昼的灯，庄太后细细看了眼儿子，眼睛、嘴唇都肖她，如他父亲一样的长眉，高挺的鼻梁，高身量，宽肩膀，厚实的胸膛……只是慢着，他明黄衣裳胸口怎么有块污渍？

        “皇帝，外袍这里……”庄太后一指，“吴良辅越来越不上心了。”

        福临低头看，一点暗红色的污渍……他心里一刺，本来皇后说她要退下了，结果他转眼看到查宝宝如一只小猫儿伏在地上吐血，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如今如何了，想到她的小眯缝眼儿，他心里又一憋。

        “去坤宁宫。”从慈宁宫出来，一边上御舆一边跟吴良辅说。

        吴良辅心中暗叫不好，再盘算，那两个老太监再磨蹭现在也该扔完回来了，又放下心。转身嘱咐了吴禄两句，让他先去给那两个老太监递个话儿。

        在坤宁宫，皇后绰尔济满脸喜气把顺治帝迎进去，还没开口，他先问：“人呢？”

        “什么人？”皇后绰尔济反问，她是真的不知道。

        “查宝宝。”

        “死了。”皇后绰尔济特别轻巧地回了一句。又说，“万岁爷，今夜……”她想问他是不是歇在坤宁宫，突又想起自己的新妇身份，脸一红，垂着头杵着不说话了。

        “死了？”福临一开始没听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

        “嗯，死了，刚大婚，怪不吉利的，吴良辅已经让人拉出去了。”皇后绰尔济还不习惯皇家君啊臣的说话方式，简单直接回禀。

        福临一梗脖子：“吴良辅。”喊了这一句头上青筋爆出来一根。

        吴良辅从廊下跑进来：“万岁爷。”

        “查宝宝呢？”

        “查宝宝不是旗人，宫里也没有宫档，这样的死了都是直接丢去乱葬岗，臣叫两个老太监拉出去了。”

        真的死了？

        福临觉得那夜的心疼又涌起来，他扶着胸一个趔趄，皇后绰尔济和吴良辅都赶忙上来扶他，他推开他俩一屁股坐在榻上。

        “吴良辅，叫黏竿处，什么样儿拉出去的再原样儿把人给我拉进来。”福临手指扶在眉头上，阖着眼，冷冷地说。

        “万岁爷，已经交了三更了……”皇后绰尔济说。

        福临才想起来他还在坤宁宫，心里头泛起一阵恶心，傍晚要不是皇后！她踢了查宝宝一脚……一个研墨的小宫女能碍着什么，贵为大清国的皇后。想到这儿福临“哼”了一声，大清国的皇后，只怕她还不够格儿。

        忽地起身“回宫。”福临迈着大长腿就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黏竿处直接去乱葬岗，把拉人的太监叫到乾清宫。”

        一双冷眼看到旁边的皇后绰尔济：“从坤宁宫拉出去的，那皇后也来乾清宫。”

        皇后绰尔济看到福临阴沉沉的脸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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