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年03

晴天，阳光正明媚，热气浮动，地面的浮光碎金随风与影而摇摆。暖阳穿过繁茂枝叶的罅隙，洒在树下跳房子玩耍的小孩身上，不多时便在后颈出了涔涔的汗。

        远处街道的嬉戏声飘进大开的窗户，微风吹拂起遮光作用的窗帘，太阳的幻影钻进屋内，窗帘的裙角又很快被微弱的风牵动，重新掩上扰人清梦的光线。即使如此，依然有阳光映入帘下，形成朦胧如雾的金色一团。

        这样静谧安详且生机勃勃的夏季午后，有些人却用来午睡。

        嘉妮以一个过于放松的姿势醒来，她侧睡的身子几乎趴在床上，压住了半边胳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床沿。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于是将手伸出，解放了有些酸胀的手臂和胸口。难怪做了奇怪的梦，原来是睡觉时一直压着心脏。

        看着朴素的窗帘，她照常发了会儿呆。只是混乱的思绪尚且停留在刚刚的梦境，阳光下眼前仍然有些发黑，嘉妮闭上眼，一只手捂了捂脸。

        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造型别致的戒指，戒托古朴而典雅，像是文艺复兴时期雕刻出来的银器。

        身侧的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薄被下有东西在起伏，属于成年男性的结实手臂自下伸出，搂住她的腰身。

        “怎么了？”

        低哑的声音响起，男人趴在床上侧着头，困倦地眯起一边眼睛，从略长的凌乱额发的空隙中看她。阳光晃眼，他举起手臂遮了遮。

        回答他的只有对方浅浅的呼吸声，男人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并不着急获得答案。

        过了一会儿，嘉妮睁开眼睛，视觉恢复了正常，她回答：“做了个梦。”

        “嗯，梦到什么了？”男人顺着话题，语气慵懒地继续问了下去。

        不同以往的神经紧绷，昨晚一夜的贪欢让他餍足，整个白天都不够清醒。此时他刚从午觉中苏醒，还未彻底脱离困乏，只想与情人进行一些亲近的耳鬓厮磨，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不是什么大事，你大概不会喜欢的。”

        “……”他的语气带上被回避的不悦，“说说看。”

        嘉妮便如实回答：“我梦见你哭了……迪亚波罗，你哭得像孩子一样伤心。”

        自从与老伊凡“结婚”已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中途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但既然此时相安无事，他们便默契地闭口不谈。

        因为嘉妮的梦太过不真实，反而让迪亚波罗觉得有点可笑：“多滑稽的梦。”

        “看吧……”嘉妮摇摇头。

        嘉妮撑起身，转头将他眼前碍事的长发撩起，随后吻在他的侧脸，她要起床了。还未离去，迪亚波罗扶住她的后颈，指尖穿过长发，摩挲了两下她的耳后。

        “你很失落。”他盯着咫尺之近的嘴唇。

        “有一点，”嘉妮对视上深翠色的眼眸，“我说了梦的内容，可惜你又不喜欢。”

        “没什么好惋惜的。”

        “可是我喜欢，我喜欢全部的你。”

        迪亚波罗显然被她的回答所取悦，他哼笑出声，重新放松下来，不再追究她的遣词造句，而是拂了拂她的发丝。

        “不会发生的事也算做我的一部分吗……我不会流泪，你也只能在梦中看见我这么做。”

        与她不同的是，他的左手手指空空如也，毫无佩戴过首饰的痕迹。

        嘉妮思索了一下，正考虑要不要描述出梦中的场景，身后传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迪亚波罗递给她一个眼神，她伸手去够床头的电话，趴在床上接通了电话。

        “是我，请说。”

        “嘉妮小姐，”对面认识她的声音，语气轻快地询问，“得到结果了，文字记录给你发过去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柔软的床垫因重量增加而微微下陷。

        迪亚波罗的上半身压在她身上，滚烫的胸膛与嘉妮的后背紧贴，黑色刺青越过她的颈侧，跟着握住了她拿着听筒的手腕。

        他从她的背后凑近听筒，气息交缠，对面分不清还有一个影子里的人在偷听。

        “boss会跟您联系的，乔克拉特先生。”

        这种事通常不需要询问嘉妮，迪亚波罗跟他们有固定且特殊的交流方式，嘉妮不太了解，但她知道他特地打来一通电话大概不止要谈论这么多。

        对方继续询问：“那录像带呢，想必您已经帮我问过了……boss想看看吗？这次的内容非常有趣，还有个一起观看的观众，他可是那家伙的同伴呢。”

        他对自己的品位非常自满，并不是谁都有幸能欣赏他的杰作，然而顶头上司迪亚波罗曾多次拒绝观赏，乔克拉特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只好向嘉妮提起推荐自己的事情……

        “我不知道，”嘉妮想了想说，“不过，我不太想看到那位先生的脸。”

        握住她腕部的手掌离开了，换来颈后的一个微痒的吻。似乎是在安慰，但嘉妮瑟缩了一下。

        “也对，那算了吧，”对方感到颇为惋惜，“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将他解剖得七零八落了，他的同伴也自杀了。”

        “您能理解就好。”

        “对了，我最近做了些研究，”乔克拉特的语气带了些兴奋，“来参观一趟吗？相信您会感兴趣的。”

        裸/露的肌肤再次微微发痒，炽热的指尖在她的肩上划出一个连体的“no”。

        “不用了，谢谢。”

        “好吧。您什么时候想来，可以随时联系我。”对方的热情丝毫没有被她的拒绝熄灭，挂电话前礼貌地提醒她。

        “如果有必要，我会去的。”嘉妮回答。

        乔克拉特对嘉妮的态度称得上恭敬，即使她是中途冒出来的不明人士。

        每个人都在他人的生命里都扮演着某个角色，一个人可以有多重身份。例如，老板的员工回到家里，他就成了孩子的父亲。

        嘉妮为人非常和善，从来都不会摆架子。只要是她代替迪亚波罗出面交流，就说明事态不太紧急，或是任务完成得不错。干部们不会被为难，更不会被恶语相向。

        除了与忠诚的干部联络，她还会时不时应付亲卫队的怪人们，就比如刚刚的乔克拉特。

        他们起初不懂为何boss让一个弱不经风的女性担任联系他们的工作、不惜将组织的秘密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下，要知道，许多犯罪的败露都出自情妇的告密。

        直到某个胆大的暗杀者找不到他的头领，转而将刀尖对准了头领的情妇——也就是嘉妮。他们随后明白了，她根本不会泄露出有关boss的一星半点。别说名字了，绑架嘉妮的人就连性别都没有问出来……然而对于他们来说更吸引人的是，嘉妮那恐怖的能力，听说、只是听说而已——那女人根本就不会死。

        也或许只有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才能获得那位神秘过头的上司的信任。

        她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引起他们的反省和敬佩：如果自己遭遇了这种不测，能否忠诚到牙关紧闭……大概他们就算编也要编出个几条消息。

        “所以说女人啊……”有人听说了之后，不禁嘲讽起来，“我要是有这项能力，早就由我来当boss了。”

        “闭嘴，”他的同伴警告道，“说这种话是不想活了吗？”

        话说回来，亲卫队的那些人成为嘉妮未接触过的奇特类型的同时，嘉妮对他们来说也新奇到不可思议。感性的人甚至对她起了一丝怜悯，不过很快被本性中的冷漠掩盖过去。

        总之，在大多数人看来，比起秘书，嘉妮更像是一个类似吉祥物的角色，她的频繁出面正是组织发展欣欣向荣的象征。

        然而，人们因此喜爱她的同时，人们也认为——紧要关头的挡箭牌、消遣时的情人，这就是对于boss来说的，她的角色。

        挂断电话，嘉妮终于撑不住身后人的重量，她的手肘软了下来，侧枕着自己的手臂趴下，像是在伸懒腰。

        与乔克拉特对话并不会给她带来困扰，不过迪亚波罗即使在很少提起他的时候也是满脸嫌恶，用他的话形容，这位外科手术专精的天才的人品等同于“下作的垃圾”。

        他在评价每一个属下的时候，都带着俯视般的高傲，让人不分不清他的真实态度。虽然他不曾吝惜夸奖，语调却像是在一文不值的沙砾中挑选出比较闪亮的那一块。

        在跟亲卫队打过交道之后，嘉妮才多少有所体会……乔克拉特自告奋勇担任拷问犯人的活儿，竟然纯粹出于个人兴趣。

        男人此时的体温比她高出不少，越过嘉妮脊背的花臂如同斑纹蟒蛇碾过，一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凑近了些。

        拉近的距离将两人之间仅存的阴凉空气冲散，嘉妮的手摸上迪亚波罗的胳膊。

        “好热……”

        迪亚波罗打断了她的抱怨：“嘉妮。”

        嘉妮贴进他的怀中，她的手顺着向上，按在他的背肌，表示自己在听。午后的暑气闷得惊人，不一会儿就蒸出了点汗，摸着有点滑腻。

        “不要答应乔克拉特的任何邀请，”迪亚波罗皱起眉头，像是想起糟糕的事情，“那家伙做的事情令人反胃。”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把他们赶走……或者，断绝跟他们的交往。”嘉妮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很慢，听着有些不真实的模糊。

        “嘉妮……”迪亚波罗低笑，嘲笑她的幼稚，“他们能为我所用，是我可以消耗的枪支弹药。”

        嘉妮没有说话，闭上了眼。迪亚波罗感觉到胸膛有些细微的痒，她的眼睫如同蝴蝶的触须一般，不安地扫过他的心脏，造成他双手反射性的僵硬。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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