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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风已满楼(四)


沈雁北想安慰这个小大夫几句,可是张口就咳地厉害。

        怕是燕大夫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她说不出来,只能无奈苦笑。

        桑枝帮她包扎了伤口,去看看现在还能不能找到药来缓和她的病症。

        一众厨娘瑟瑟地躲在角落里,她们虽然常年待在军营里,可是这样子直面杀戮,却也不能不害怕。

        丘大娘依然是众人的主心骨,指挥着她们收拾休整。

        沈雁北疲惫中抬眼看了她们一眼,正好对上一个厨娘投过来地惊恐地眼神。

        两人眼神相交地一瞬间,她像是受惊一般把目光移开了。沈雁北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地养神。

        小翠打了水回来,后面跟着陈英。两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小翠拿了水在一边,这种情况陈英应该回避,可是他就是磨磨蹭蹭站在一边不肯走。

        沈雁北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实在没力气开口问他。

        陈英扭捏了一下。“我刚刚问了吴将军身边的人,这次山匪虽然来的突然,但是我们也反应迅速,伤亡损失都不算严重。”

        沈雁北疑惑地看他。

        “我是想说,不用担心,他们冲不进来。”

        沈雁北苦笑了一下,算是给他个回应。

        “我……我是将军派来的,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几乎是吼完这句,陈英重重“嗯”了一句,仿佛是自己给自己证明一般。“我就在帐外,一步都不走!”

        他边说边退,眼角不住往小翠的方向瞟,可惜这小丫头大概真的被吓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出了帐篷门陈英还不死心,朝里喊了一句,“我就在这里!”

        也不知道赵子义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实心眼的孩子。

        晨光渐渐起了,帐篷外逐渐亮了起来。阳光照在营地里所有人的身上。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不知道还能看几个朝阳。

        小翠换了好几盆水,才帮沈雁北洗干净了手上和脸上的血污。

        他们逃出来的时候着急,此时连身能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小翠还好,沈雁北却是一身血衣。血液凝固后便硬在身上,穿着十分不舒服。

        小翠还在为衣服着急的时候,帐篷外又闹了起来。

        “放箭!快放箭!”

        “拦住!别让他们冲进来!”

        “□□大爷没完了啊!”

        帐外人啸马嘶混成一团。

        沈雁北内息不稳,旧病复发,受伤的右臂还在隐隐作痛,右手也因为刚刚用力过猛而打颤。

        陈英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掀帘进来。

        小翠吓得赶紧拦在来沈雁北身前,老母鸡护崽一般将她护在身后。“你们别怕,我在这,这次绝对不让他们伤害你们。”

        帐外响起木头碎裂的声音,应该是某处拦路的路障被毁了。

        陈英咽了口吐沫,握紧了手里的刀。

        片刻,桑枝也进来了。“沈姑娘,这药虽不完全对症,但好歹能缓解一二。我又找到了些迷药,好歹能抵挡一二,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动手了。”

        帐门再掀起,竟然是刚刚救过的几个厨娘。丘大娘首当其冲,手拿一把菜刀。“姑娘,之前是老婆子对不起你,现在向你赔不是。昨晚承蒙相救,这次换我们来护着你,好歹老婆子也是靠刀吃饭的。”

        说着一亮菜刀,竟然还真有种绿林女土匪的架势。

        沈雁北看着这一屋子的男女老少,一时不知道该感谢他们,还是说他们幼稚。

        这哪里是什么山匪,这群人里有不少江湖成名的高手,只不过磨合时间尚短,暂时还是一盘散沙罢了。而且能这么快组织出新一波的进攻,怕是躲在背后的组织者也颇有些手腕。

        “沈姑娘!”帐外人不等回话便掀帘进来。他年纪不大,也是一身血污,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末将是吴将军身边副将,外围已经守不住了,吴将军传话来,姑娘功夫好,若是能走便可自行离开。”

        说完不等回答,便冲了出去。

        外面惨叫声越来越近。帐篷内所有人都看向沈雁北。

        才一夜的功夫,沈雁北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沈雁北苦笑一声,这话若是早一点说,说不定她还真走了。如今守着这一屋子为了保护她而来的人,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走。

        她刚想说句话,先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了,才惨淡地开口:“放心各位,我走不了,还指望着各位保护我呢。”

        这几句话说得气若游丝,与刚刚杀人时的强势判若两人。

        “啊!”帐门外一声惨叫声响起。已经这么近了吗?

        “粮草!保住粮草!”门外叫喊声传来,沈雁北才知道这帐篷旁边居然就是粮草。他们抢粮草干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帐门突然被掀开了,陈英站在门口,一脚将冲进来的人踹了出去。

        “在这里!找到了!”被踹出去的人在门外兴奋地大喊。“杀了乔爷的人在这里!”

        难道是找自己的?为刚刚那个“乔爷”报仇?

        陈英脸上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该一刀砍了他。

        四面帐篷都被刀砍破,整个帐篷内部都暴露在空地上。

        小翠护在沈雁北身前,再外一侧是几个厨娘和陈英、桑枝,最外围有八九个山匪,沈雁北一眼扫过去便知道个个身手不弱。以自己此时的情况,随便一个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她轻轻从身前的小翠头上拆下一只木头簪子,轻轻笑了一下。

        冬季的晨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比晚上那会儿好多了。他们若是晚攻上来一会儿,就能多晒一会儿太阳。

        也许是这个“乔爷”在他们内部还颇有些声望,沈雁北对他们略有些震慑力,他们一时不敢冲上来,但是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沈雁北无声地捏紧了手中的发簪,又拆下了自己的。两只发簪在手,就是两条人命。

        说起来,自己这支还是赵子义给她挑的。

        是个什么讲究自己都没搞清楚,可惜就要变成凶器了,不知道赵子义来打扫战场的时候,看到这根簪子插在别人身上是什么想法。

        本就是个杀人者,有什么好可惜的。

        包围圈已经缩到不能再缩了。陈英心一横,率先冲了出去,一刀先砍翻了一人,紧接对着旁边人提到便砍,没有章法却杀伤力惊人,和昨晚沈雁北的土匪刀法一摸一样。

        一边动手另一边也不闲着。那几个厨娘气势做的足,动手却不行,可是对方还没冲过来,动作便突然定住了,一根木质发簪穿透了他的喉咙,又钉在了他身后人的胸口上。

        何时出手?如何出手?没人注意到。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刚刚这两个拿着刀的人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两具死尸才是不争的事实。

        沈雁北嘴角含笑摆弄着手里仅剩的一只发簪。她的手指节修长,如玉般白净,可是抚摸着发簪的动作,在周围人眼里却像是摸着一条毒蛇。

        周围进攻的人无声地退了一步。

        有人出声给同伴壮胆。“别怕,虚张声势罢了,他总不能拿一只簪子杀了我们所有人。”

        \"判官笔刘律?连你这种鼠辈也来了。\"沈雁北轻笑出声。“我是杀不了所有人,但是我却能杀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人,不信你可以试试。”

        好像即便只是被叫个名字,也会威胁到性命似的。被称作判官笔的人咽了口吐沫,语气里是明显的恐惧。“一……一起上……咱们一起上!”

        双方对峙中,忽然听到外围一声惊呼。“将军!将军来了!”

        沈雁北眼中有一丝迷茫,将军?哪个将军?四周山匪被这个消息一激,知道再不动手便来不及了,几个人突然暴起。

        陈英和桑枝拦不住,有人越过他们冲到了沈雁北面前。沈雁北拨开挡在身前的小翠,也不站起来,只是坐在地上凭手中木簪迎敌。

        她一贯是用右手,这一次却换了左手。右手虽然强势,但是左手却角度刁钻,四两拨千斤,避开刀锋,却似乎是黏在了刀背上,处处牵制着长刀的攻势。

        沈雁北暗运内力,压住刀背。来人的身子不自觉跟着刀往下一沉,只着一瞬的功夫,沈雁北手中木簪便插上了他的太阳穴。

        这边刚刚结果了一条人命,身后便传来□□倒地的闷响。一厨娘倒在沈雁北斜后方,双眼不甘地瞪着,胸前的血窟窿还在突突冒着鲜血。杀她的人使一柄银枪,此刻高高跃起,□□直指沈雁北。

        沈雁北却比他更快更狠,反手将木簪从前一人的太阳穴拔出,紧接着闪电般出手。小小木簪带着雷霆之势袭来,整根没入胸膛后,硬是带着人反向飞出。

        银枪落地时,它的主人也断了呼吸。

        沈雁北无力地垂下手。她有些无力地看着周围的厮杀,觉得所有的声音都闷闷地,晃动的人影在眼前蒙了一层水雾。

        “小心!”

        也不知道是谁在示警,沈雁北恍惚间看到面前有一把刀袭来。她凭借本能抱着小翠就地一滚躲开,把小翠藏在身后。

        刀锋逼近,她再无力了。

        到此为止吧。

        沈雁北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死亡没有来,反倒听到了□□落地时沉闷的声响。

        周围响起了马蹄声,沈雁北整个人一轻,被提起来落到马背上,侧身靠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扑面而来的是那人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混合着连夜赶路的汗味。

        “雁北,别怕。”赵子义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急躁。刚刚看沈雁北一身血污,一动不动得躺在地上,他心跳几乎要停了。

        可是这话神奇地安抚了所有的紧张和疲惫,沈雁北半睁开眼睛,居然看着他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就想笑了。

        晨风还很冷,但是他怀里好暖。沈雁北用左手抓着他的前襟,用力埋首在他胸前。

        赵子义看她这样,重重叹了口气,把她小心护在怀里。“燕怀楚呢?把燕怀楚叫来!”

        仿佛是知道自己安全了,沈雁北只是清醒了一小会儿,便直接在赵子义怀里失去了意识。

        梦里浑浑噩噩,却并非不知苦痛。右臂疼地几乎断掉,一身一身地出冷汗,整个人如坠冰窟。

        沈雁北看到自己又一次站在山崖上,四周刀光剑影,杀伐声不绝于耳。可是那些人却都如鬼影,触摸不到实体。他们向自己冲杀过来,又穿身而过。

        沈雁北试图抵抗,但是两手空空。

        我的剑呢?

        她心中焦急,胸口像是着了火一般。

        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雪,映着晨间的阳光,突然眼睛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抬眼看上去。

        高高的山崖上,一柄长剑牢牢地钉在石缝里。那剑比寻常佩剑更长,剑身更窄,显得简洁又优雅,浅蓝色的剑穗随着山风摇晃,像是无声的邀请。

        沈雁北心里一喜,想要跃上山崖取剑。

        可是就在她试图跃起的瞬间,脚下悬崖却突然崩裂。失去了支撑的沈雁北随着山石一起掉落。

        下坠感让她一下子惊醒,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她原本经脉受创,极为畏冷。此刻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床前用屏风隔开,外面有交谈声传来。

        沈雁北过了最初的清醒后,一下又有些迷糊,隐约听到了什么“伤亡颇重”、“粮草尚且安全”之类的。

        她右臂疼得厉害,带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直到最后听到一句“末将失职,甘愿受罚”。

        失不失职都好,你们先安静一会儿。沈雁北眉头紧皱,疲惫地躺在床上。

        赵子义低沉的声音响起。“行了,你是辎重将军,攻防本就不是你所长,何况对方比你们多出一倍有余。好在粮草辎重不失,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他停了一下,继续道,“陈英跟了一路,说说你什么看法?”

        陈英年轻,早就急不可耐。“这群人里成分复杂。首先不少根本不是练家子,也就是仗着有把力气想来分一杯羹。这些人多在外围,目的大多是想抢些东西。越往里走功夫就越好,沈姑娘说这里面不少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沈姑娘都能叫得出名字。”

        赵子义有些意外。

        陈英浑然不觉,接着说自己的看法。“但是这些人好像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干的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勾当。”

        他突然想到什么。“那个大个儿好像特别重要,沈姑娘杀来他以后,第一批人一下子就退了,后来围上来的这几个人也是冲着为这个人报仇来的。”

        “行了,哪来那么多话!交给你的差事没办好,没用的倒是看了不少。”旁边有人制止他。

        沈雁北听出来是陈正,他语气里颇有些不悦,大概是嫌这个冒冒失失的弟弟说了太多“沈姑娘”。

        “我哪里没办好!”陈英回瞪他。“沈姑娘本来就厉害,这一路上……”

        “没完了你!”陈正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打断他的同时担忧地看了一眼赵子义,到底未能看出什么情绪来。

        赵子义面上八风不动,看不出喜怒。“先传讯给蓝瑛,我在此休整,稍后直接返回滦城,他带着大军拔营,原定计划不变。回防至滦城大营后,再行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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