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心与假意（四）

若是按照蓝瑛的意思，毕竟有李家人在这里，要赵子义先回北府，再处理花家的事情。但是赵子义却打定了主意要留下。

        一日之间，昨夜的热闹竟然都如梦幻一般。昨日的满园绿色和药香还是舒爽怡人，今日却显得空荡寂寥。春天才刚刚冒了个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满园春色。

        陈正在下午就回了花家，果然如赵子义所料，沈雁北早已不知去向。

        陈正简单交代了这一路的情况。赵子义站在临时书房的窗前，背朝陈正问道：“派去找熔江山药谷的人有回音了吗？”

        “根据之前花家人提供的线索，虽然摸到了溶江山上的大致位置，但是根本没有人居住的痕迹，更没有找到所谓的药谷。而且这山邪门地很，上去很容易迷路，我们的人险些因迷路而下不来，要找到药谷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赵子义站在窗前，心里反复想着溶江山以及当时花溯溪信上的那位溶江山客。“那这山上有没有什么猎户、村民，找打听过吗？”

        陈正只能据实以报。“这山上的路太复杂，附近的村民都不太敢上山。问了几个村民，这些年里虽然有人上过山，但是基本都是花家人，或者其他采药的医家。有的上去了就没下来，有的好不容易下来，也是一副九死一生的模样。久而久之，更没有村民敢上山了。”

        所以这几乎就是座荒山。当年花溯溪到底把沈雁北藏在哪了？

        “围山，让派去的人接着搜。”赵子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都找不到，难怪花家人这么多年了都徒劳无功。去见一见老将军吧，该跟他打个招呼了。”

        花家院中所有的门廊过道上所有把守的人都悄悄换成了光北军，一场家族权力的更迭在幽幽药香中无声地进行着。

        李青鸾披了一身夕阳坐在院中看书。

        赵子义进了小院，遥遥朝她行了一礼。李青鸾见他进来，也不着急，将书放在一旁的石凳上，才慢慢起身，缓缓回了个礼。

        “冬寒未消，青鸾怎么坐在这里看书？”

        “坐在这里，等你来见我。”李青鸾一贯是柔弱示人，倒是少有这般直接。“爷爷去找大夫调理了，云岫被我支出去。这院子里有耳朵的，除了你的人，就只有一个我。我在这里等你，跟我聊一聊赵家和李家的事。”

        赵子义挥了挥手，一道影子在墙角悄悄退去。

        李青鸾站在院中，侧脸被夕阳染地通红。“赵将军如今手段可真是利索，这才一天的时间，这门外的人就换了一波。真让李青鸾刮目相看。”

        赵子义站在门口，虽然面带微笑，却是始终隔着距离。“青鸾谬赞了。昨夜北燕刺客来得突然，我担心花家人里混入北燕细作，便多布置了些人手。惊扰了青鸾，实在抱歉。”

        “无论赵将军是否愿意如实相告，李青鸾都愿意开门见山，与赵将军谈一笔生意。”李青鸾平时连抛头露面的时候都少，此时选了单刀直入，倒是让赵子义吃了一惊。

        “花家归附赵家以后，每年可为赵家增加至少两百万两的收益，不知道赵将军想将这么大一笔收益花在哪里呢？”

        赵子义笑道：“青鸾这就误会了，花家自然还是花家，这笔收益自然还是花家的。”

        李青鸾不理会赵子义，继续说道：“光北军与北燕对峙多年，自然知道光北军的弱势在马。这些年李家马场从西北收购马匹，已经摸出了一条成熟的马道，不如赵将军将这笔银子用在买马上，李家愿意将西北马匹生意拿来与将军共享。”

        赵子义还是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依然，但不知是不是日光弱了一点，他眉目显得更加深邃。\"共享？青鸾觉得，如今的李家，有什么资格与我共享？\"

        往日里李青鸾与他谈诗词风月，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日，与他如此针锋相对。

        她脸色苍白，强行稳住心神，深呼吸几次，终于跪在赵子义面前。“李青鸾……愿将李家马场拱手奉上，只求赵将军……能保李家全家太平。”

        明日的李家，绝不能步花家后尘。

        赵子义往前几步，笑着扶起李青鸾。“青鸾何必如此。李家马场自然还是李家的，赵家李家，根基都在光北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家子弟在军中，自然也有得是历练的机会。日后青鸾不管嫁于何人，都是李家马场的主人，光北军的战马供应，还要仰赖青鸾。”

        “日后的李家，会变成花家这样吗？”

        赵子义面上依然是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是眉宇间却多了一份郑重。“只要老将军不与我做对，即便你我成不了夫妻，我也可保证，只要光北军还在一天，就不会忘记老将军当年建军之功，以及北拒强敌之勇，光北军上下会依然尊敬李家。”

        赵子义所有的承诺都有一个统一的前提，就是李家是乖乖听话的。

        李青鸾心里凉地彻底。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之间这么多年至少还有情谊。

        可是到今天，看到花家一天之内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才知道，赵子义之所以不动他们，不过是因为他们听话。之所以留着他们，是因为他们身上尚且有利可图。

        李家的名望，花家的富贵，说到底，不过是赵家心情好时留下来的赏赐。如果他们胆敢有任何异动，一夜之间便是云翻雨覆。

        李青鸾近乎绝望地一笑。“好。李青鸾会尽全力约束好全族，也希望赵将军能言出必行。”

        说话间，李牧之已经回来了。“哟，子义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赵子义转身向李牧之行李，姿态恭敬，没有丝毫倨傲。李青鸾自觉走到李牧之身侧扶住他，仿佛她还是那个最乖巧听话的小孙女。

        刚刚两人的剑拔弩张瞬间烟消云散，仿佛真的只是在闲谈。

        李青鸾笑着问道：“我叫云岫准备了晚饭，将军不如留下来一道用了？”

        赵子义笑着一点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云岫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便准备好饭菜，带着几个李家的小丫头快速地布置妥当。

        “子义啊，你这换了花家所有的人手，是什么意思啊？”李牧之也是几十年军旅的人，只是出门一转就看出了不同。“可别跟我说什么北燕刺客了，这套说辞也就骗骗外人。”

        赵子义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仿佛一个被长辈看破的小辈一般。“的确没什么刺客，昨夜花家后山的那个是我。我一时兴起去了后山，结果一不小心入了蛇窝，还被咬了一口。”

        李牧之大笑了几声，道：“哟，那这可就是贼喊捉贼了？”

        “瞒不过老将军。”赵子义笑着一低头，“这些年，光北军的军医大半出自花家，药材供应也一直仰赖花家。花家这些年，太顺了点。”

        李牧之斜着看了赵子义一眼，眼神中带了一点试探的意味。“你是想敲打敲打花泽焕？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既然不听话，当然就要敲打。至于打地多重，那是拿着鞭子的人说了算。”赵子义这话说地直接，也并不好听。

        李牧之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花家于光北军，还是有功的。”

        赵子义脸上的笑容不变。“老将军不用担心，我也只是……敲打敲打而已，这次不过是为了查北燕细作。等到摸查一遍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该是花泽焕的，不会跑到赵家来。但如果花泽焕拿了不该拿的，赵家便不得不要回来。”

        李牧之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正在渐渐地脱离他的掌控。他早就不是那个刚刚进入军队时只是表面刺头，心里没底地很的毛头小子了。他在一场又一场的厮杀里成长，对自己的力量越来越自信，也越来越知道如何掌控中手中的力量。

        而且他和他的父亲兄长一样，满脸的亲和，满腹的手段。

        李牧之熬走了一个又一个光北将军，把李家与光北君牢牢联系在一起，维持着李家门楣不倒。可是他老了，他已经这样的年纪，还有几年活路？等他变成冢中枯骨的时候，世人还会记得李家吗？

        “爷爷何必这样担心。”桌上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一贯沉默的李青鸾却突然开口。“想来咱们的小将军是昨晚在花家吃了亏，今天闹脾气罢了。爷爷何必揪着他问？”

        李牧之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旁边的云岫不停地冲着她使眼色，可是李青鸾就像浑然不觉似的。“花家毕竟是大梁第一药商，说句富可敌国不足为过，又连着军中医药供给，小心一些，总也没错吧？”

        平素李牧之最讨厌女人出风头，总要李青鸾学着要幽静藏拙。像刘思月和沈雁北在各家都在的宴会上大打出手，在李牧之眼里是自跌身份。这样在饭桌上插话，大概是李青鸾这一生的头一次了。

        可是这一次，李牧之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笑了。“罢了罢了。”他挥了挥手，好像真的烟消云散了一样。

        赵子义也附和着笑笑。“还是青鸾旁观者清，倒是我小家子气了。”他看向李青鸾一眼，眼神真挚几乎要看出感激来。“老将军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叮嘱好手下人，不会打扰了李家的清净。另外李家几位小将军这两天我也会调过来。有他们在附近，想来青鸾也会踏实一点。”

        饭桌上似乎是又回复到了之前的热络，可是三人的心里，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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