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云台倾覆时（三）

赵子义在营帐中，皱着眉头坐在风鸣山布阵图旁边，手里拿着蓝瑛紧急送来的消息，李青鸾和沈雁北两人跑去了云台寺，路上遇到伏击，好在有惊无险。

        送信的海东青站在一旁的架笼上，歪着头不解地看向焦急的主人。

        这鸟还是前些日子才训出来的，用来传递紧急消息。没想到第一次用，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怎么喝个酒还真喝出情分来了？去哪里不好，怎么就偏偏选了云台寺？

        赵子义心里有些不踏实，提笔想要回信，却被帐外突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打断。

        赵子义丢下笔出了营帐。

        天亮时分，人的精神最为放松，也是进攻最好的时机。

        强弩之末的山匪化身成一把尖刀，从山上冲下来，试图在风鸣山南撕开一道口子。

        等的就是他。

        风鸣山四面升起几只绿色的信号烟花，是光北军剿匪开始的信号。密集的飞矢遮天蔽日。冷箭之下，亡魂成山。

        光北军驻扎在此数天，风鸣山下早就已经处处陷阱。

        但是风鸣山匪是在绝境求生，他们的反扑比任何时候都疯狂。荆棘拦不住他们，深坑拦不住他们，只有用最尖锐的刀剑砍下他们的头颅，否则哪怕是断了腿，也要挣扎着爬出风鸣山。

        赵子义静静地站在混乱的战局外，冷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山匪倒在山脚下。光北军的实力他最清楚，这次是瓮中捉鳖，没有理由失手。

        杀戮一直持续到日头渐渐升起。

        眼前是最熟悉不过的修罗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可是赵子义觉得，哪里不对？

        另一边的云台寺里，战况却不容乐观。

        云台寺虽然是寺庙，但是门高墙深，对方用雷火弹强攻，却没料到仅仅是炸飞了一截墙皮，露出石墙坚硬的内里。

        庙门之外，仅有一条上山的路径，易守难攻，即便对方有千军万马也无能为力。

        来人沿着山路黑压压站了一片。沿着山路向下望去，少说也有二三百人，皆黑巾蒙面，手执长剑。为首的十余人已经站成扇形，小心地围了上来。

        蓝瑛在门缝里看向寺外，他没有盲目带人防守，反而是一脚踢在了门槛上。寺门外两只石狮子似乎是活了起来，狮头摇摆，同时口中射出密密麻麻的钢针。

        云台寺外竟然布置了机关。

        打头的第一批黑衣人不备，瞬间倒了一片。

        同时山路地面凹陷，突然出现的几个一人深大坑将其上的数人吞噬。

        “蓝瑛，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沈雁北已经带着李青鸾来到门口。

        “这伙人应该跟风鸣山有关系。我们怀疑风鸣山是李家和北燕二皇子联络的中间环节，另一头还连着金陵何家。”蓝瑛言简意赅，但却只说了一个“怀疑”，不肯告诉沈雁北全貌。

        好在蓝瑛不是单枪匹马前来，还带了数十护卫，再加上寺中原本就有的武僧，迅速组织起了战力。

        蓝瑛将自己带来的几人和数位武僧分成两组，自己和陈英各带一组，蓝瑛一组守住寺门，陈英则带人拿了□□，爬上了寺庙外墙，负责阻击后续敌人。

        另外安排了几人回到寺内，时刻准备带着沈雁北和李家主仆趁机离开。

        寺中护院武僧身手不弱，打退了第一波进攻的敌人后，便死死守住山路，双方一时胶着。

        沈雁北和李家主仆一起站在院内，法源不知何时也到了一边。这位方丈看着眼前的杀戮，却依然维持着之前的淡定。

        沈雁北对蓝瑛身边的人并不熟悉，可是听着门外的动静，也知道这怕是一场恶战。有近卫跑进来报告门外战况，说蓝将军吩咐，等下一波敌人被打退之后，就带他们突围离开。

        沈雁北神情严肃，但是并无惧色，她平静地问向刚刚跑过来的侍卫：“外面真的还有路可逃吗？”

        来人非常年轻。他明显对蓝瑛的命令深信不疑，此刻被沈雁北一问也愣住了。

        沈雁北倒没有他那般紧张，反而安慰般地握住李青鸾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这种时候，越害怕越跑不掉。我出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你在这里找个靠近寺门地方藏起来。若是他们真的冲进来，第一反应也是往寺内冲，寺门附近反而安全。你就趁着这个空档跑出去。”

        李青鸾迅速从怀里抓了个什么塞在她的手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心和焦虑。“这平安符是我往日求的，我也知道没什么用，但是你一定小心，我等你回来。”

        沈雁北一愣，随即放松地一笑，将平安符塞在怀里，没说什么便朝着寺外喊杀声最重的方向走去。

        还是那招她已经用了多次的空手入白刃，沈雁北出手如电，反手抢了最近一人的剑，一掌劈在那人颈间。

        也没见她脚下如何运步，已经身若游鱼掠过数人，滑到蓝瑛身边。“蓝将军，你还不打算对我说实话？”沈雁北一剑对穿了一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要让所有人这样死地不明不白吗？”

        蓝瑛第一次在沈雁北面前动手。他的武功大开大合，虽一人一剑，但是却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他的剑不快也不狠，但是却能恰到好处地牵制住敌人，以一敌三却丝毫不露败相。

        蓝瑛在关键时刻狠狠一击，竟然一剑断了周围三人兵器。他紧接着趁势追击，长剑挥出，横扫过三人咽喉。那三人尚未反应便已经咽了气。

        若不是大敌当前抽不出手来，沈雁北都想给他鼓掌叫好。

        蓝瑛跳起躲过一柄长刀，在空中时借势用剑身以千钧之力拍在对方头顶。长剑发出一声嗡鸣。“李家早在风鸣山上埋伏了一队人马。这怕是狗急跳墙了。”

        “这是风鸣山的人？狗急跳墙来云台寺做什么？”

        “姑娘和李小姐一同出城，中间又遭遇伏击。滦城中立刻便有光北军挟持了李小姐的谣言。”

        所以蓝瑛不惜亲自到云台寺，也要劝沈雁北和李青鸾尽快回城。只要李青鸾回了城，谣言便不攻自破。

        “不仅是为了李小姐。沈姑娘跟将军关系匪浅，若是能拿下姑娘，不愁没有跟光北军谈判的筹码。”蓝瑛边战边退到沈雁北身边，他惯常的云淡风轻此时换成了一派肃杀，脸色是少见的凝重。

        两人同样是一身血红，却也同样满身杀意，越战越勇。

        “别把罪过都甩到我头上，冲你来的也说不准。”沈雁北与蓝瑛背对而站。可是她不信蓝瑛的说法。“能确定是李家的人？那带头的是谁？”

        “几天前风鸣山上就零星有人下来，人数不多但颇为精干。进出李家好几遍了。”蓝瑛杀人干脆，答地也干脆。“我猜这次领头的不是薛方，就是杨硕。”

        沈雁北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眉头皱了一下。“蓝瑛，赵子义信你，我就信你。你在这守好山门，保护好李家小姐。我要去确定一下，来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又是一波共事上来，蓝瑛被两人纠缠住，左支右绌，所有攻势尽数被封死，一时难以突破。他专心对敌，没提防身后露了破绽。

        一个黑衣大个突然从人群中杀出，手中长刀高举，口中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刀口朝着蓝瑛后背砍去。

        沈雁北原本也正与一个黑衣人纠缠，余光看到蓝瑛这边的情况。脚下突然踩了一个诡异的步伐，身子游鱼一般从人群中游出，冲向蓝瑛的方向，一剑捅穿了那个黑衣大个。

        她拔剑时带出一串血珠，溅红了半张素脸。

        沈雁北只要再晚一分，对方的刀就可以砍断蓝瑛的脖子。

        那人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眼前的厮杀还在继续，但是他手里的剑却越来越重，最后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这场厮杀终究与他无关了。

        尸体倒下的瞬间，沈雁北已经踩着他的肩头越众而出。“撑一炷香的时间。”她头也不回地朝蓝瑛大喊。

        浅色的身影风一般掠过高高的枝头，在初春的柳条间灵活如燕雀。敌人中也不乏轻功高手，数条黑色身影立刻飞起紧追不舍。

        沈雁北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空空的右手虚虚扫过柳梢。

        那只手素白纤细，柔若无骨，状似无心地抓了一把柳叶，姿态潇洒随意如踏青一般。沈雁北背对着敌人，无人知道她表情如何。但是下一刻，她突然转身，手中柳叶如刀飞出。

        锐器入肉的时候没有声音，中招之人甚至连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如黑色流矢坠下。他们之中有些人大概到死都没有明白，杀死自己的到底是柳叶，还是什么厉害的暗器。

        黑衣人人多势众。蓝瑛这一方靠着地利苦撑，刚刚那个高个的黑衣人大喊一声，好像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攻过来。他就像是水波的中心，只是四周的波纹不是向外扩散，却是在向内收缩。

        墙头上的弓箭存量不足，陈英很快就射完了，迅速也带人加入了战局，分担了蓝瑛的压力。

        陈英有了几次跟着沈雁北出生入死的经历，如今应对这种混战已经颇有章法。再加上经过沈雁北这一阵子□□，如今在刀法开合间又多了一股凌厉，攻守兼备，竟然凭一己之力与数人纠缠而不落下风。

        云台寺外的路只有一条。这种没有战术可言的强攻，指挥者一定藏在能看到战局的某个地方，偷偷看着山门外发生的一切。所以沈雁北不下山，反而沿路往上。

        山崖后一个黑衣人探头探脑。在他缩回石头后的一瞬间，后脖颈突然被一只冰手抓住，将他死死摁在山石上。那手又冷又硬，简直像是一只鬼手。

        他背后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带你们来的人在哪？”那声音幽幽的，也像是地狱里传来的。

        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难道是一个女鬼。

        他哆嗦着指了个方向，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沈雁北拉下了他的面罩。年纪小地很，大概还不满二十，叹了口气，收回了已经抵在他喉咙间的长剑，朝着他指的方向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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