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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往事莫沉吟(四)


赵子义屈尊降贵,再次充当车夫。红雀却是十分地心安理得,自在地坐在车里,打开车窗让阳光晒进来。

        熔江山离滦城不远,但是两人却并不着急,反而拿出了游山玩水的架势。

        “你不担心洛阳?”赵子义在前边赶车边问。

        红雀难得的好精神,将手从车窗中伸出去,让阳光在筋骨分明的手指间跳动。“我对带走他的人有十分的把握,他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哦?那还真是巧了。”赵子义一甩马鞭,“我心中也有一个怀疑的对象。我们不妨一起把心中怀疑的对象说出来,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红雀收回手来,坐到赵子义身边去。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各自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然后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四皇子。”

        “姬伏。”

        赵子义故意皱眉看向她,觉得这女人未免也过于明目张胆。“怎么说如今四皇子也是大权在握,你如此直呼其名,未免过于鲁莽了些。”

        红雀不以为然地哼了一身。“我在草原上踢他屁股的时候,他可没对这个称呼有过什么异议。”

        她身上有一股天生的无畏,对于权贵没有一丝退缩,面对赵子义如此,面对朝堂任何人都一视同仁。

        赵子义曾以为这是因为她躲在沈雁北的壳子里,所以与他有天然的亲近感。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坦荡□□的无畏竟然来自于红雀,是她身上最本真的部分。

        他嘴角含笑,手中却不着急催动马儿快跑。“你就这么笃定?”

        “不会再有其他人对我这么紧追不舍了。我与他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心里自然有数。”红雀胸有成竹,“姬伏是个有耐心的猎手,既不轻易下饵,又不提前收线。这次要不是李家突然发难,怕是小翠也不会提前暴露。”

        马车轧上了一个小石子,咯噔颠簸了一下。

        红雀未受影响,继续说道:“他埋了这么长的线,目的有二。其一李家搭上的是老二和老三的人,自然也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李家这个跟头栽地当然是越大越好。所以北府受损失越严重,后果越是不可收拾,那对姬伏越是有利。”

        这个态度小翠肯定也知道,所以她才会在关键时刻引山匪进入北府。

        红雀无意间看了赵子义一眼,发现这人正皱眉斜睨着自己,忙把他的脸推到朝前的位置,提醒她专心看路。

        “他要算计的其实是北燕的另外两位皇子,至少目前还不是你。”红雀笑了笑。“当下这个时候,他还要维持跟你的关系。赵家如今在金陵一手遮天,他没必要跟你不痛快。他的第二个目标,是让我回去罢了。他既然不是奔着跟我撕破脸而来,就一定不会动洛阳。”

        “小翠是他的手下,又知道洛阳对我的重要性。如果她伤了洛阳,他主子的目的达不到是小,搞不好我会提着剑找她主子算账。如今姬伏的命金贵地很,有个三长两短不划算。”

        赵子义的面色有些不善。“他想让你回去北燕,这叫做没算计我?”

        红雀哑然失笑。“你要的是沈雁北,他要的是红雀,天差地别的两个女人,怎么能算是算计你?”

        只要跟赵子义证明,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昔日念着的那个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姬伏毕竟是北燕位高权重的皇子,跟赵子义要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他如何会不放手。

        只是他没想到红雀连藏都没藏,自己就把底牌亮出来了。其实之前她露出的马脚也不少,是赵子义自己不想看。在他心里,眼前人是她就够了。

        赵子义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庆幸,最后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那我可真是谢谢他。”

        片刻赵子义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想回去?”毕竟她长在北燕,大梁到底是异乡。

        红雀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你知道巢是怎么散的吗?”红雀眉间有一片阴影。“这个杀手组织是我亲手所建,既帮他铲除异己,也帮他打探情报。但是缺德事做久了,难免会露出马脚。其实明面上,我一直跟着权臣桓齐,所以巢也记在桓齐的账上,没人知道我跟四皇子的关系。桓齐一伙,原本是支持二皇子的,但是二皇子风头正盛之时,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所桓齐才转而扶持姬伏。”

        “当时巢里一个小孩子做事露了马脚,桓齐便主张弃车保帅,姬伏同意了。当时我没在幽州,救不了那个一直跟着我的孩子。就这样,那个孩子成了他们息事宁人的工具。”

        “可是他们料错了一点,二皇子根本不满意只抓到这么一条小鱼,反而是越逼越紧,最终他们把整个巢交了出去。”红雀顿了一下,当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却不知如何说给赵子义听。

        赵子义坐在红雀身边,能够感受到她心情的每一分变化。他没有催促,而是握住了红雀垂在身边的手,等她再次开口。

        “其实回过头去想想,很多事情已有迹象,但是当时无心,竟然都错过了。事发之前,姬伏跟我说老皇帝过寿,要我去南疆替他寻一位灵药,桓齐也同意了,我没想什么,便离开了幽州。可是等到我回来……”

        红雀幽幽的叹了口气,心中是止不住的苦涩。“等我回了幽州,看到十三具挂在城墙上的尸体。当时巢被剿灭的时候,只有这十三个人还留了个全尸。他们被挂在城墙上,风吹日晒了半个月之久。”

        红雀曾经将他们当作家人,可是却带着他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所以后来她一怒之下冲去当时官至宰相的桓齐府中,适逢桓齐在家宴客,她怒杀包括桓齐在内的一十八名大臣。等到姬伏到时,现场血光四溅,惊天大错已经铸成。

        陈年旧事,说起来心里的痛苦竟然还是不少一份。

        赵子义岔开话题,转而问她对于这次小翠带着洛阳的离开的事看法。

        “如果是我,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带着一个心智有损的洛阳,怕是不会走太远,明智的做法是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找个帮手,帮她保护自己和洛阳。”

        赵子义接上她的思路。“但是如果留在城内,滦城是我的地盘,小翠又不是生人,只要我全城搜捕,她肯定逃不掉。所以能让她落脚的地方一定是既能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此地主人又不会轻易将他们暴露出去的,这样的地方不会太多,甚至除非早有准备,根本不会存在。”

        红雀心中原本有了一个答案,但是听赵子义一说,话到嘴边又打住了。“你觉得小翠会早有准备?”

        “她未必有这个本事,但是那位四皇子可就不一定了,我听说他在北燕朝堂上可是手段多得很啊。”

        红雀轻轻靠在他身上。“他即便有心,怕是此时也无力。”

        “怎么说?”

        “巢散了以后,北燕朝堂上,对于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势力一直都很忌讳,即便他手里能再组织起这样一股江湖势力,怕是也不敢轻易使用。一把不能出鞘的剑,是没有必要留着的。”

        属于红雀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北燕朝堂,早已经有了新的规则。所以如今的姬伏,能用的人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舍不舍得派来都是两说。

        “所以即便他想要派一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滦城扎根,只怕一时间也没有合适人选。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一个小翠出来,怕已经不易。”红雀靠在赵子义肩膀上,轻轻叹了一声。“也是天意,谁能想到滦城里,居然早就有一个现成的地方呢。”

        赵子义心如明镜。“秦计酒肆。”

        红雀出入多次,赵子义早已留意。他派人调查过秦莽的身份,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的确是我疏忽了。”红雀好酒,小翠数次帮他去找秦莽打酒,早就跟他混熟了。如果说别人也就罢了,但是如果她真的有心,再加上姬伏手里的情报,知道秦莽的身份,的确也不难。

        红雀心里懊悔自己的失察,同时又觉得大概这也算是天意。“其实秦莽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得了。他是当年北燕先太子身边的马夫,太子府覆灭的时候……就他一个人逃出来了。”

        “是你救的他?”

        “我?”红雀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想,下一刻明白后又不得不苦笑。“我也不是天生就杀人不眨眼。那时我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原本出身太傅府,也就是先太子妃的娘家。当时我人在太子府马场……先太子妃让他来送信,让我赶紧离开,有多远跑多远。”

        真是可惜啊,红雀心想。自己第一次不听她的话,就落得了个万劫不复。

        好像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赵子义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可是你没跑,反而去找了当时在皇陵祭祖的四皇子。”

        红雀随口岔开他的话。“秦莽后来受太子牵连入狱,我也是回到朝堂上后才知道。不过当时风波早就过了,救他不难。”

        世人都知道四皇子当时并不得宠,平日里不爱困在皇宫中,反而更多时间跟着他兄长,没事就在马场里疯跑打闹,连去皇陵都只带了很少的随从。

        可是红雀心里没有三六九等,她只想着好歹他也是个皇子,无论太子和皇帝出了什么样的不快,他总是能说上话的。

        一家人,何至于到杀人见血的地步。

        何等天真。

        赵子义都能查清楚,也由不得她不认。

        “赵将军情报收集地可真是不错。”红雀看着渐渐升起来的日头,那些往日里阴翳疯狂的往事,此时提起竟然不觉得沉重。

        她以闲聊的语气说起。“我跟他自小玩闹着长大,平时没把他当皇子,但是遇到这样的大事,却不得不依靠他。只可惜,老皇帝心狠,杀了一个大儿子不算,小的也不放过。我们躲躲藏藏了很多年,终于在老皇帝病弱之时,才找到机会重新回到朝堂。”

        两个没有一点谋生能力的半大孩子,这些日子想也知道是怎么过的。可是红雀却觉得那是她最放肆自在的一段日子,如果不是姬伏时不时犯一犯他那皇子脾气,她还能过得更好一点。

        “那后来呢,姬伏到底是怎么回去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皇帝老了,还缺儿子。”红雀说了一半,赵子义便明白了全部。

        这北燕老皇帝大概真是损了阴德,在杀了太子后只得了两个公主,原本好好的五皇子,还没会说话,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同时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力渐渐强大,他却一天天力弱下去。

        此消彼长,眼见朝堂要控制在他人手中,他终于想到自己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儿子。

        可是老皇帝的命其实比他自己想地更硬,苟延残喘地看着儿子们此消彼长。

        “真没意思。”红雀突然没头没脑地一句。

        赵子义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父子不父子,君臣不君臣,各个心怀鬼胎,可真没意思。”红雀眯着眼睛,让初夏的阳光轻轻地洒在身上脸上,耳边是马蹄哒哒,鼻尖闻到清新的草地味道。哪一点不比朝堂倾轧有趣地多?

        她不是权力中心长大的人,即便命运的巨轮将她推向权力的漩涡,也不能阻止她身上那股天生天养的自由气息。即便命运残酷破碎,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在权力欲望中滚了一身血污,她也没能跟人心鬼蜮同流合污。自始至终,关于朝堂,她全身上下只写着格格不入四个大字。

        赵子义坐在她身边,突然感到有一点自惭形秽。他身上有太多沉重的枷锁,比不得她潇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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