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中宵怀故人（一）

陈正的效率很高，赵子义和红雀回到北府时，他已经挑选好了人手，准备天黑后抹黑进行。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但是却很快，好像前一刻还只是沉沉的暮色，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夜色便刷地一下落下来，将大地紧紧地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赵子义面前是摞地高高的公文，这些天他离开，积攒了不少问题需要处理。

        红雀没有回浮白斋，反而是少见的等在了赵子义地书房。

        她膝盖上盖着羊毛薄毯，手里握着一杯浓茶坐在旁边的矮榻上。茶水已经凉了，茶杯也拿得不太牢。她现在精力极差，疲倦感不住地涌上来，虽然强打精神，但还是撑不住要打瞌睡。

        赵子义终于从成山的公文里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旁边的红雀正从矮塌侧面滑下来，赶紧一手接住她，一手握住终于从她手里滑落的茶杯。

        红雀醒了一下，但是片刻又疲惫地闭上眼睛，只剩眉间拧着一个深深的川字。

        赵子义把茶杯放在一边，侧身坐在榻上，让红雀靠在自己怀里。他把毯子拉高一点，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后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别怕，没事。陈正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会把人好好带回来的。不管是小翠还是秦莽，都不会有事。”

        窗外滑过“嗖”的一声，那声音即轻且快，迅速地消散在夜空里。但是红雀在赵子义怀里一激灵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是哨箭，陈正他们传消息回来了。”赵子义紧紧抱着她。

        红雀闷头在他怀里，悄悄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我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陈正他们怎么样了？”

        赵子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小孩子似的说道：“别急，哨箭只有一发，说明事情顺利。”

        终于窗外响起了脚步声。

        “将军，人已经带到了。”窗外陈正的声音响起。

        屋门打开，院中灯火通明。

        赵子义和红雀走到檐下，不过这几步路的功夫，刚刚温柔的含情脉脉不见了，两人各自穿了一身坚硬的壳子在身上。

        气氛是从未有过的肃杀。明明是夏天的夜晚，但是寒意却忍不住蹿上脊背。

        院中围站着一圈持刀黑衣人，刀锋映着寒意森森的月光，浓浓的杀意已经充斥着小院，每一双眼睛都盯着院中站着的小翠和秦莽。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他们有任何异动，下场一定是身首异处。

        有赵子义的吩咐，陈正并未折辱他们，虽然有一丝狼狈，但并没有五花大绑着押送过来。

        秦莽没有抬头看向站在高处的红雀和赵子义，而是微微低着头，忠厚敦实的国字脸下多了一份苦涩。

        但是小翠却变了很多。她丢掉了往日喜欢的那些钗镮，把头发利落地束了起来。不再穿轻纱长裙，而是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不知是要骑马出去还是刚刚回来。

        往日里胆小的少女脱掉了那层娇弱的伪装，露出危险锋利的内核来。

        院角的树枝动了一下，树影打碎了院中的月光。

        赵子义一挥手，一阵兵刃入鞘的声音中，所有黑衣人收了兵刃，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有陈正一人还留在院中，警惕地盯着院中的困兽。

        小翠毫不畏惧，仰头对着站在高处的赵子义和红雀一笑，道：“好久不见，赵将军，红雀使。”她如同一朵有毒的植物，在黑暗中也能闻到她身上辛辣放肆的毒汁。

        赵子义俯视着这个往日里并未在意过的小丫头，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的确是好久不见，我是应该称呼你小翠？还是靖夫人？或者你更喜欢你的本命，阿靖？”

        谁都不会想到，坊间传言地那位四皇子身边金屋藏娇的靖夫人，居然会到北府做了半年使唤丫头。

        虽然被点名身份，但是阿靖毫不在乎地笑道：“不愧是赵将军，才这么几天，就查到了我的身份。”她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语气里甚至有几分骄傲和挑衅。“不过不知道赵将军是用了多久，才知道红雀使的身份呢？”

        “不劳夫人费心。”没必要跟她迂回，赵子义冷冷地看着她，直奔正题。“夫人只需要如实相告洛阳的下落便够了。其他的，不妨回去跟四殿下商量便是。”

        阿靖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掌握更多信息，甚至是有绝对优势的一方。她以为自己可以靠着种种谜团，将对方牵着鼻子走。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对她根本没有兴趣。

        以阿靖的骄傲，不能忍受自己被这样轻视。她强打精神，重新振作起来。“那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打开府门放敌人进来。”

        赵子义语气间有了几分不耐。“你们北燕朝堂里兄弟阋墙的事，也有必要拿到外面来说？”

        阿靖气短，只能乖乖说道：“我已经派人将洛阳送到了公子身边，也就是北燕的四皇子殿下。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受了点惊吓，但是不要紧，公子自然会找大夫为他调理。”

        “公子？你们居然这样称呼他。”红雀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心里反复琢磨。

        阿靖秀眉一挑。“对啊，我平时都这样称呼他。”

        “他来滦城了？”红雀声音很轻，但是院中极静，每个人都听地一清二楚。

        阿靖没有回答，红雀又问了一遍。“他是不是已经到了滦城？”

        这一次的已经不是疑问，而是求证，她的语气坚定地仿佛是确认姬伏已经到了滦城一般。

        赵子义有点惊讶。姬伏是掌权的皇子，虽说之前处置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但是残余势力还没有清理干净，幽州城内依然暗流涌动，他怎可轻易离开。他一直以为姬伏想的是让红雀到幽州去，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你……你怎么知道？”阿靖也没想到。她曾经以为敌明我暗，自己理当是享有最多优势的那个，可是到头来，自己却如同□□地站在月光下，每一寸心思都被看地明明白白。

        反而是站在高处的红雀，她还是如当年一样，看不清面目，只能让她仰望。

        红雀看向院中的阿靖，但是目光又好像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投向了遥远的过去。

        “他把你们留在明处，却自己躲起来，还真的像他的做法。”红雀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所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赵子义握住红雀的手不自觉收紧，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

        阿靖心思动地极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他如果来了，你就愿意见他？”

        “见他？”红雀的眼神终于第一次真正看向小翠，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是却有掩饰不住地寒意从字里行间冒出来。“我不是去见他，我是去杀他。”

        红雀放开赵子义的手，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你还小，还没学会参透人心反复，只知道认准了一样便纵身扑入，殊不知他只是将你当作一个影子。”

        红雀走到小翠面前，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她的眉眼。越是走近了，越是看出一种惊悚的熟悉感。这上挑的眉眼，和充满了倔强和骄傲的眼神，实在是跟十几岁的自己如出一撤。

        同样的盲目轻信，不知天高地厚。

        姬伏选人，的确用心。

        红雀盯着这张精心挑选的面容，露出了一个充满危险的笑来。“原来是你。”

        红雀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浑身都是自己的影子的少女。“当年我和姬伏因先太子案流落街头的时候，意外救了一个小女孩。当时没有上过心，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能将那个孩子找出来，还送到我身边来。为了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不惜把你收入府中。”

        红雀眼中有一丝锋利的精光闪过。“我是应该感激姬伏用心良苦，还是应该说他居心不良？”

        阿靖伪装成小翠在她身边良久，但是从来没有这样与她对视过，不自觉眼神躲闪了一下。

        “你可以不告诉我洛阳在哪里，也可以跟我耍小心思，但是既然你是既然了解过我的行事风格，便应当知道，但凡是我想知道的消息，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红雀身上瞬间爆发出一种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戾气，最近的阿靖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语气里第一次透露出了恐惧。“你……你不能动我，我是公子的人。公子说了你不会伤我！”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

        姬伏喜欢阿靖，不仅因为她眉眼间跟少女时期的红雀有某种神似，更因为她从来不怀疑姬伏说的任何一句话。

        红雀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近半年的女孩，想起自己第一次为了姬伏杀人。那时她心里怕极了，也是这样大喊一声，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可是还没来得及回神，立刻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冲上来。

        她大概真的是天降杀神，从那天带着他逃出生天以后，一路趟着血水，走了这么多年。虽然苟延残喘，但好歹比那些短命鬼强了不少。

        “既然在滦城，哪用这样麻烦。”红雀的手突然被包裹进一片温暖中，赵子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滦城不比金陵，没那么复杂。赵某人一贯钦佩四皇子雷霆手段，既然到了，总是要请他过府一叙才不失礼数。”

        赵子义站在红雀身边，高大的身型一挡，不动声色地将红雀和阿靖隔开。“不过若是一条条巷子找过去，怕是耽误了时间，会怠慢贵客，这可怎么办呢？”

        阿靖往后退了一步。她全身都笼罩在赵子义的阴影之下，像一只扒了皮的狐狸暴露在猎人面前一般。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将军，你不能动我们。”

        红雀和赵子义一同转身，有些意外的看向从刚才开始就始终一言不发的秦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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