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动如参与商（六）

“啊！”燕怀楚大喝一声，暴怒直冲脑海，抬手一掌劈向赵子明头顶。赵子明双腿行动不便，留在原地不动不闪。

        千钧一发之际，没人看到红雀到底是怎么动的。只见她出手如电，左手一把抓住燕怀楚袭来的手腕，屈肘狠狠撞在他胸口。紧接着右掌拍出，与刚刚屈肘撞击在同一位置，手掌几乎将燕怀楚胸口打地向内凹陷。

        论与人动手的本事，十个燕怀楚也比不上红雀。燕怀楚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巨震，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嘭”地一声撞到墙上。

        燕怀楚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他一手撑地，一手捂在剧痛的胸口上。他能确认自己肋骨至少断了两根，现在每喘一口气都伴随着剧烈疼痛。

        医者的本能让燕怀楚不敢乱动，生怕断了的肋骨插入肺腑之中。他勉强开口，便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问道：“红雀，我要杀此人……与你何干？”

        红雀忍住翻腾的气血，勉力说道：“燕怀楚，你判得定生死，却断不清恩怨。空有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却一味困在沉年旧事里，不惜以他人性命为筹码与别人做交易。”

        红雀想到洛阳之死，恨不得将燕怀楚千刀万剐。“燕怀楚，你授业于花溯溪，却没学到她半点医德！”

        燕怀楚刚想回话便吐出一口鲜血。

        红雀厌恶地转过头不看他。“你对洛阳见死不救，我应当直接杀了你了事。但你总是救过我，这一掌断你两根肋骨，便宜你了。这云台寺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死人，若你能运气不好无人相救，便是老天要收你。若你侥幸不死，我绝不再找你的麻烦。”

        红雀转回面向赵子明，道：“燕大夫的问题问完了，但是我还有问题没问。你说的这些到底与我何干？为何你执意想来见我？”

        “姑娘真是过谦了。这样的人物，想要见一面，还需要理由吗？”赵子明摇着轮椅到了屋中的长条案边，点了一只香塔放进香炉里。不消片刻，袅袅的烟灰缓缓上升，将刚刚的剑拔弩张无声地缓和下来。

        红雀警惕地看着赵子明背对着她做完这一切，听到他斯文的声音再度响起。“北燕四皇子看重红雀使，光北将军更是将红雀使放在心尖上，红雀使如今一身便可牵动南北两处朝局，自然是这天下头号重要人物。”

        赵子明转过身来看向她，嘴角浮现一个危险的笑容。“金陵气候温暖，更有名医无数，灵药汇聚。姑娘的病若是到了金陵，治疗起来必然比在北境要方便百倍不止。赵子明斗胆，请姑娘跟我去金陵一叙。”

        红雀站在屋中，觉得恨意直冲头顶。她眼前黑了一瞬，赶紧便下意识抓住桌子稳住身型。“就为了这个，你不惜牺牲了洛阳的性命……”

        赵子明不为所动。“并非牺牲。这少年既然原本是花家药人，他的身体早就被药坏了，即便有燕大夫给拖延个一时三刻，发病不过早晚的事。长痛不如短痛，如今这不过是必然的结局，还请节哀顺变。”

        “其次，姑娘深居简出，不知道子义在外面设置了多少的障碍。谁都知道，如今的北府里，浮白斋是比他的书房更为难以接近的所在。若不出此下策，如何能得见真颜。”

        红雀眉眼间越发阴云密布。“你就没想过，这样扣着燕怀楚，耽误了洛阳的救治，我不仅不会配合，还会取你性命吗？”

        赵子明无声地笑了一下，甜腻的味道从他周身扩散开来，他的笑容在红雀眼里渐渐变得模糊，眼前一切仿佛是沉在水里，耳边的声音也都变得似真似幻。

        “你来杀我，才是正中下怀。”赵子明说道。“你若不杀我，我将你带回金陵便是个活的筹码。如果你跟赵家翻脸，正好断了子义的念头，其实也不错。”

        红雀再也撑不住身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这香里……放了什么？”

        赵子明摇着轮椅到了红雀面前，声音像是裹了一层水膜听不真切。“无他，燕大夫之前给配的安神香罢了，你睡一会儿，醒来我们便上路了。”

        红雀无力地笑了笑。“看来，赵子义还真的把浮白斋内的消息隐瞒地很好。”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自上而下迅即划过。

        赵子明虽然武功尽失，可到底曾经的招式和应变还在。红雀身型一动，赵子明的身体就先于眼睛有了反应。

        他一拍轮椅扶手，借力迅速向后仰倒。“哐啷”一声，赵子明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上。

        轮椅的轱辘兀自转动，倒地的赵子明露出他已经畸形的两条腿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瞬间颤抖着拉过掉落一旁的外袍，盖在两条腿上。“咳咳，这安神香是燕怀楚亲自调配……你……你为什么？”

        红雀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来。刚刚那一刀她用了全力，但是比平时依然慢了不少。否则刚刚一刀就能刺穿赵子明的喉咙，根本不可能让他逃脱。“这香我在浮白斋不知道点了多少，你一点我就有了警觉。”

        话虽如此，她还是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这就是最后了吗？红雀心里有一丝说不清楚的酸涩。她一把推翻轮椅，半跪在地上看向倒地不起的赵子明。

        “不许这样看我。”赵子明强行撑着地站起来。他言语间威胁，但是动作却无力。当年的伤对他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即便勉励维持表面的体面，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外强中干展露无疑。

        红雀看着半躺在地的赵子明，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自问在北燕朝堂上也见过不少惯会颠倒黑白的王八蛋，可是向赵公子说地这么坦然，谎话编地这么顺溜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一步步走向赵子明，手里的匕首上还滴着她自己的血。“刚刚你说的，到底是你这些年自己骗自己的？还是你时刻准备着，好随时拿来骗天下人的？”

        红雀手里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抵上尚在挣扎的赵子明的咽喉。“雷火弹重量太重，而且如果真的要把两个人炸地尸骨无存，分量花溯溪一个人根本带不动。她一个人长途跋涉到金陵，怎么可能带这么重的雷火弹。分明就是你提前埋伏好的。”

        “沈家出事之时，赵家可没有今日的权柄，充其量也不过是靠着往日战功勉强维持一点在人前的体面罢了。你死里逃生，对赵家或许是个好消息，但是当时一摊死水的南梁朝堂却对你讳莫如深。”

        赵子明近距离看向红雀。这个女人的眼神过于锐利，直接刺向人的心底。

        “你带着满腔愤懑回到金陵，结果发现根本没有人欢迎你。你想要上殿鸣冤，却发现对于当时的陛下来说，你已经成了一个无法摆脱的麻烦。如果一个处理不好，把李家人在北境的所做所为翻到台面上来，北境便再无良将。大梁已经失去了赵家，不能再没有李家。”

        红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直接捅在赵子明心上。

        “你假借着当时的贵妃怀孕流产，嫁祸太医院沈家。即便这样还不够，你硬是要弄一出殉情的戏码，还编成小曲让大街小巷传唱，就是想向让世人都关注到这件事上来，以此向朝廷施压。让朝廷从彻查沈家开始，一直查到李家人是如何害你的。”

        红雀持刀的手因愤怒而轻轻颤抖。赵子明脖子上有嫣红的鲜血留下来，而他却浑然未觉。

        “原本的故事只是赵家一方的冤枉而已，还缺少一个让世人关注的千回百转的剧情。所以，天知道你发现沈雁北的存在时有多兴奋。”红雀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所以不是花溯溪想要找沈云柳，是你设计好了陷阱，等她自投罗网。”

        真相被揭露，赵子明表情凝固了片刻，接着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他淡淡地说道：“不愧是红雀使。”

        话音还未落，他突然后仰在地上，刚刚撑着身子的右臂往前一抬，露出一只小巧的袖箭。

        红雀警觉，瞬间翻身回掠，一抹银色闪光贴着她的额角划过。

        赵子明一击不中，下一只袖箭几乎没有间隔地射过来。红雀快速往旁边一躲，“钉”地一声袖箭狠狠射入她身后的门板。

        这两箭的发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四周便响起了无数窸窣的声音。

        这袖箭短而锋利，看似寻常，但是杀伤力却不容小觑。红雀第一眼看到便觉得熟悉。“风鸣山外，李青鸾曾经遭到劫杀，原来是你的手笔。”

        红雀余光扫到门外院中，数十黑衣蒙面人出现在院外，每人皆持一柄长剑，小心地向门内靠近。

        有人从屋后进入，将赵子明扶在轮椅上，重新为他整理好衣物。

        “原本不想露底，但是奈何红雀使实在是过于聪明了。”赵子明形容有一丝狼狈，但是却依然维持着最基本的风度。“不错，那出劫持李家小姐的戏码，也是出自我手。你瞧，就这样略施小计，就能骗地李牧之自乱阵脚，岂不划算？”

        “那后来李家人突然间暴动？”

        赵子明高深莫测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告诉他们，陛下还是念着他们的功德的，只不过有赵家在，不可能留一条活路给他们。子义还想要留着他们，实在是太对不起我这个大哥了。”

        “我让他不要动花家，他却为了你让花家易主。但是李家这事却做得不错，李家头颅滚滚，甚合我意。”

        第一把弯刀索命般贴上了红雀的瞬间，赵子明便知道自己想要强行抓人的打算怕是要失策了。

        红雀身形极快，没人看到到底是怎么动的，只感到一阵黑色的风从弯刀缺口处溜走。持刀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手腕一凉，整只手腕已经被根切下。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喊痛，红雀手中的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喉咙。

        匕首灵活，但是不利于进攻。红雀用脚挑起刚刚落在地上的弯刀，劲瘦的身型一转，那弯刀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化成一道锋利月光，瞬间绞住了攻上来的其他几把弯刀。

        红雀以一带多，暗中运力，霎时间只听的一阵金属断裂的声音，她竟然同时将三把刀从中斩断。与他交手之人无不捂着手腕，后退几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红雀迅速侧身。从身后破空而来的袖箭正好没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红雀想要再次冲向赵子明，却被凌空劈来的一把弯刀生生拦住，再次陷入苦战。

        以寡敌众不智，红雀已经觉得那股强撑的力量在逐渐从身体里离开，弯刀用的并不顺手，几次险些脱手。

        正在她苦战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接着！”燕怀楚不知何时挪到了长条案前，将案上的寒山剑凌空抛给红雀。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红雀飞身而起，将剑稳稳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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