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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北齐易主,所谓凰签


时年三月。江南各地处处回暖,盛京城中,却因为南北皆在战时,所以取消了一年一度的围场春猎,皇宫内外,都因为春猎的取消而轻松空闲了不少。

        但是西北之地却仍然没有任何春天的迹象,大部分地区还处在冬季的末尾。

        沈念心终日窝在主帅营帐里,极少会出去走动,只是偶尔会在穆子晏的陪同下出门活动活动。

        莫如是和莫娴姝仍然每天都会来给她诊脉,为她调整当天的补药方子。而自从上次穆子誉从云州让莫如是给她带回去了一大堆的补药之后,四殿下醋意大发,当即便包揽了之后沈念心所需要的所有药材。

        “时人常道,四殿下刚直不阿,不徇私情,可我瞧着,天底下没有比殿下您更小心眼儿的人了。”沈念心看着每日源源不断从各地运往铣城的补品药材,十分无语,一时起了调笑起穆子晏的心思来。

        穆子晏却不以为意,道,“本殿从未说过自己不小气。”他眉目坦荡,丝毫不避讳自己那“令人发指”的控制欲和独占欲,“世间万事万物都分公分私,但吾之卿卿,容不得任何人窥伺觊觎。”

        他口中说的,是严肃而又决绝的话。但是其间所蕴含的意思,沈念心却能一字不错地全数捕获。

        她心头震颤,但面上却不愿过多地表露出来。她素手覆上小腹,悠悠然地说道,“那殿下觉得,我的小棉袄日后长大了,到了要议亲嫁人的时候,殿下您可会抠着门板不放人?”

        穆子晏:“……”

        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在割心头肉一样难受。

        他道,“所以说,卿卿还是莫要念叨的好。不然到时候舍不得小棉袄,抠着门板不放的,可未必是本殿。”

        沈念心闻言努努嘴,不以为意。开玩笑一样,她沈念心的闺女,将来要嫁人,难道还会受什么委屈不成?!

        她轻哼一声,扶着肚子从软榻上站起来,道,“营帐里闷得慌,我要去出去走走。”

        穆子晏却道,“早上开始落了雪,此时大概还没停。天寒路滑,卿卿还是安分休养为好。”他口中虽然说着阻止的话,可人却直接替她拿了裘绒氅袍披上了。

        沈念心有些惊讶:实在搞不懂穆子晏脑子里在想什么,随口嘀咕了两句,“我还以为殿下会拿铁链子将我锁起来呢。怎么,不是天寒路滑吗?殿下您又舍得了?”

        穆子晏无奈地摇头叹道,“若是本殿今日不让卿卿出门,恐怕卿卿今儿个便会将这营帐给掀翻过来,变成露天的了。”

        沈念心闻言哭笑不得,“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不讲道理?!”她真怀疑,自己在穆子晏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穆子晏为她披好氅袍,俯身低头凑上去,亲了亲她精巧的小下巴,稍即便离,就着她微微仰头的姿势,便将她颈间系带给系好了。

        他动作轻柔精细地,为她整理好兜帽和前襟,嘴上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卿卿雷霆手段,本殿实在是害怕。”

        沈念心:“……”她忍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穆子晏一本正经地扳着一张脸,说着“本殿实在是害怕”的画面实在太美!

        穆子晏却仿佛刚才讲了笑话的人不是他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端着皇子殿下的气度和身段,搀扶着沈念心出去遛弯了。

        果然正如穆子晏之前所说,外头仍然下着小雪。雪势不大,天气也略有回暖,地上的积雪很薄。

        “卿卿当心脚下。”他长臂牢牢地环住她肩膀,以防范她又脚底打滑,直往地上倒。

        沈念心微微仰头,一两朵细小的雪花零星落在她鼻尖眼睫,一股凉意一下子弥散开来,让她终日在营帐中憋出来的闷火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忽然开口,道,“这场雪,应该是开春之前,最后一场雪了吧。”

        穆子晏闻言,心下微动。她短短一句话里,蕴藏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表的深意。从前她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看过无数次日月星辰,时隔百年,这片土地从未有过真正的和平与安宁。

        如今,她还要拖家带口地在这片土地上,为了守卫大铭的皇权国土而辛苦谋划。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宿命。

        不过若要说不同,到底也还是有的。从前她只是孤家寡人,住着空落落冷冰冰的主帅营帐,从早到晚,日日夜夜,都是一个人。而现在,她腹中有着即将出世的孩儿,身边有着全心交付的爱人,她并不孤独。

        而且这一次,她也并非是那个需要以自己稚嫩瘦削的双肩扛起那个重担的铁血女将军了,她只是一个随夫出征的妻子而已。

        “这最后一场雪,也就快停了。”穆子晏语气随意,但是心里却暗暗许下了承诺。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一日不会放弃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臣民都向大铭臣服。至少百年之内,除非大铭可以真正意义上地一统山河,否则这块辽阔无垠的大陆之上,就永远不会停止战争和兵戈。

        沈念心与穆子晏之间,相处日久,其间的默契,早已融入骨髓。有些话,并不需要完完全全地说明白,也能很轻易地领会对方的意思。

        比如说现在。

        沈念心微微偏过头,看向穆子晏的眼神里,蕴藏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软和爱恋。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肩臂坚实如钢铁,定然能撑起所有百姓头上悬着的那片天。

        她想,这一次,是真的快了。

        三日后,林泽来汇报北齐王庭的变动。

        北齐王薨逝,太子嵘徽登基成王,追封先太子妃穆氏为孝仁王后,晋封紫凰夫人为王后,入主中宫。

        北齐新帝下旨,痛斥十三皇子所犯下的九桩滔天大罪,并褫夺他宗室身份,令其交出兵权,由北齐大司马耶律长垣接手,并向大铭提出求和,表示单方面发动战争,都是十三皇子恋栈权位,意图与东宫对抗才生出来的事端。并表示,不日大司马耶律长垣便会亲自前来大铭边境详谈议和之事。

        “十三皇子嵘晋会乖乖束手就擒?”林泽来禀报时,正赶上司徒玄瑷来给沈念心送野味来,便也留下一道听了。对于林泽所说的这些事,司徒玄瑷第一个便想不通。

        “若他当真是这么好对付的人,当初他想要对大铭出兵的时候,太子嵘徽怎么可能放任他带着几十万大军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京都?”

        沈念心亲手为她斟了一杯枸杞姜茶,道,“听说北齐王太后,将从前的香雪夫人,也就是十三皇子嵘晋的生母,给软禁起来了。”

        司徒玄瑷闻言,忍不住感叹,“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真是不假。将香雪夫人牢牢握在手里,也难怪十三皇子嵘晋,会任由北齐新帝拿捏了。”

        “不过话说回来,北齐新帝既然已经有议和的打算了,是不是意味着,西北这边的事情就算是了了?”司徒玄瑷眉眼晶亮地看着沈念心和四殿下,期待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西北虽然辽阔自在,但到底是个边野之地,就连偶尔嘴馋,想要吃些荤腥,都得自己到山里头去打……这样的日子,她过得脸都要绿了。

        偏偏就是这么辛苦打回来的兔子鸟之类的,迫于四殿下的威压,回头还得特意给皇子妃留一部分最好的。想想都觉得,实在是非常值得掬一把辛酸泪。

        “现在就说结束,还为时过早。”见穆子晏不说话,营帐中也并没有什么外人,沈念心便也毫不避讳地开了口,“十三皇子嵘晋,现在当属困兽之斗。他在北齐王庭中,能有和东宫太子分庭抗礼的本事,自然不会是全无根基。若他破釜沉舟,想要弄出什么动静来,不免又是一番波折。”

        “这……”司徒玄瑷面色微苦,心里默念着,心心你可千万别是个乌鸦嘴就好。

        “即便十三皇子嵘晋真的愿意对北齐新帝俯首称臣,恐怕对方也不会再给他活下去东山再起的机会了。耶律长垣要亲自到边境来主持和谈,也得看看香雪夫人的兄长,拜耳旗加将军能否让他安然无恙地来到边境。”

        “确实如此。”穆子晏接口说道,“博尔济锦嵘徽只下旨褫夺了博尔济锦嵘晋手中的兵权,那也仅仅只限于驻扎在坝子涂附近的那不到十五万左右的军队。而和步将军的中路军对峙的,还有拜耳旗加将军所率部下。博尔济锦嵘徽可并没有说要连他的兵权也都褫夺了。”

        沈念心眼中含笑。穆子晏这性格,当真是有趣得很。对于他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即便北齐皇族的姓氏那么拗口,他也不肯坏了自己的规矩和习惯。

        “其实也并非没有转机。”沈念心忽然想起从前那个清冷淡然的二妹妹来,心中忽然闪过一抹不忍,“北齐新帝,并非是心机深沉,精于谋算之人。这一回津门桥的惊天一爆,原本让他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他能到北齐王面前,将局势彻底扭转过来,甚至能控制住整个北齐王庭,登上帝位,就说明,他身边是有高人指点。”

        至于是哪位高人……北齐新帝还是太子时,和十三皇子嵘晋针锋相对那么多年,都未见寸功,可见他麾下并无精于谋算的幕僚和谋士。而自打大铭的大公主,北齐先太子妃穆氏薨逝之后,他宠信新晋宠姬紫凰夫人开始,他和十三皇子嵘晋之间的局势,就完全开始一边倒了。

        “所以说,当日皇贵妃心心念念的那枚凰签,当真是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司徒玄瑷立时瞪圆了眼睛,顿觉不可思议。

        她从前就不怎么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碍于沈念心手上也有一支凰签,所以她心里也并非完全对这说法不屑一顾,但是到底她还是个现实的人,并不会像皇贵妃一样,真的将权力运势都寄托在一枚小小的签文之上。

        可如今看来,这凰签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非是凰签择人,而是人自带凰命。”沈念心面色未改,道,“明安公主许氏,孤身一人遣嫁乌骊,风雨动荡之中,能够稳坐贵妃之位,削弱田太后威权,光明正大地参理朝政,这并非是凰签择定了她,而是她本身就有这个运道和命途。”

        “而博尔济锦嵘徽,之所以能在危局之下登基为帝,其间紫凰夫人所起的作用,自然也非‘凰签’二字所能尽担。”

        她幽幽一叹,低声默念:但愿沈嘉绮最终,能够得一个善终。

        ……

        而此时,北齐王庭,入主中宫正位的紫凰夫人,哦不,现在该称之为王后娘娘了。她姿态慵懒地半躺在软榻之上,面前摆着一盏精致的琉璃桐花的半透插屏,殿中燃着的,是香味浓郁的青荔香,一股半熟微暖的果味,顺着缕缕悠然弥漫的轻烟,就荡漾着弥散开来。

        琉璃插屏的那一头,躬身站着一个人。隔着半透的琉璃插屏,沈嘉绮依稀能看清那人身上所穿服饰,与她宫中的婢女无异。

        只听那人道,“大铭与大齐两国之间的战事能够休停,让百姓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王后娘娘功不可没。”

        沈嘉绮姿态雍容华贵,眼中却似腊月湖水的冰寒,道,“你家主子,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回王后娘娘,我家主子并无其他吩咐,只是让属下提醒娘娘。一山不容二虎,敬虔殿那位太过厉害,于娘娘您并无好处,还望您早作打算,小心行事,切记要保全自己。”

        沈嘉绮闻言,心头微动,然而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暖流,并不足以融化她这颗冰封已久的心。

        “我知道了。”沈嘉绮低声道,“替我带个话回去吧,若有朝一日,我身死异乡,还望你家主子能高抬贵手,别嫌弃我身上流着北齐人的血太脏,将我的尸骨带回大铭。”

        “娘娘……”

        “我不求能魂归盛京,我的身世,也配不上安国公府的门楣。我只希望能回到大铭的境内,就将我葬在钰城的郊外好了。”

        钰城啊,那里应该就是离步维桢最近的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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