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房子（五）

唐洛洛来祥福雅苑的时候，是邹遥火化后第二天。

        方若楠没在电话里和她说是什么事，只让她过来一趟。

        看完房子，唐洛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电视发呆。这是工作日的晚上，她刚下班，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无语了，我真无语了，”半晌，她才找回语言能力，“怎么会有这种人？”

        方若楠笑笑，没说话。

        “他哪来的钱？”唐洛洛问。

        “从收入里挪出来的。”方若楠说。

        “首付呢？”

        “不清楚，可能是之前自己攒的吧。”方若楠回答。

        “这首付应该不低吧？”唐洛洛环视全屋，“你们俩结婚一共才八年，头四年他就攒出这么多钱，也就是说，这孙子从一开始，就没给你报过实数？”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吧，肯定就是啊！”唐洛洛急得拍沙发，“你就一点儿都没发现？”

        “我怎么发现？”方若楠苦笑，“我又不会查他的账，一直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唐洛洛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也是，以你的性格，不会去查这些……”她喃喃自语。

        她看看方若楠。“你刚才说，他有两个手机？”

        “嗯。”

        “那就是有两个手机号？”

        “对。”

        “意思是，他平时用常用的手机号来工作和跟你联系，涉及这套房子的事，就用另一个手机号？”

        “是。银行的短信、中介的电话，他都是用这个新手机号来收，中介是因为急着问他要不要卖房，打这个手机找不到他，才拨了他留的备用号码，”方若楠解释，“也就是他常用的那个，不然我也发现不了。”

        “那他是不是还得有张别的银行卡？不然很容易露馅儿吧？”

        “你来之前，我刚找到。”方若楠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给唐洛洛。

        “还真有啊？”

        “这张是他的奖金卡，绑定的是新手机号，只挂在另一个手机上，”方若楠说，“还有一张是工资卡，绑定旧手机号，挂在常用手机上，就算我查，也只能查到他的工资卡，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们公司，工资和奖金分开打的？”

        “听他主管的说法，一直都是这样。”

        唐洛洛又愣了一会儿。“想不到啊……我一直觉得，邹遥是个好男人，我还经常跟我家老胡说，让他多学学，结果邹遥从结婚开始，就防着你？”

        “我感觉不是。”

        “什么意思？”

        方若楠站得累了，也在沙发上坐下。“我仔细算了算，刚结婚的时候他应该没有对我瞒报收入，他主管也说，他们公司开始大规模涨奖金和提成，是四五年前的事。”

        “所以我猜，邹遥起初并没计划过这些，是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让他下了决心，刚好赶上收入上涨，也给他创造了机会。”她接着说。

        “五年前……”唐洛洛一下睁大眼，“那不就是——”

        方若楠点点头。“就是小小出生的时候。”

        她想到五年前那段忙乱的时光，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在教培机构工作了三年多，还是教学督导，没少和孩子打交道，但面对一个新生儿，还是难免手足无措。

        她曾经担心邹遥会觉得累，觉得烦，一直尽力不打扰他，可邹遥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凡是他能分担的，他一次都没有推脱敷衍。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我肯定要出力啊。”他说。

        也是那个时候，方若楠觉得自己确实嫁对了人。

        现在想想，那份笃定，简直就是对如今的嘲讽。

        “你说，邹遥会不会出轨了？”唐洛洛坐不住了，起身在客厅兜圈子。

        “不像，”方若楠说，“这房子里，哪有女人生活的气息？”

        “难说啊，”唐洛洛说，“也许是清理得比较干净呢？”

        方若楠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想考虑这些。”

        “那这个房子，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大姐，这房子现在是你的了吧？你得拿个主意啊，是卖了还是租出去，赶紧换成钱，你还得养孩子呢，你又没什么……收入……”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放低了很多，似乎感觉戳到了方若楠的痛处。

        “没关系，你直说就是了，”方若楠说，“我确实是没什么固定收入，但这套房子的事，我还要再想想。”

        唐洛洛又转了一圈。

        “不行，我老觉得这里头还有事儿，”她说，“你把邹遥的两部手机都给我看看。”

        方若楠刚要拿给她，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妈？”方若楠接起来。

        “你在哪儿呢？”妈妈问。

        “在外面……处理一些事情。”

        “处理完了吗？”“差不多了……”

        “那你赶快回家一趟！”

        方若楠一路进家门，走进客厅，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太对。

        两家父母，她爸妈坐在餐桌边，公婆坐在沙发上，彼此隔得老远，方若楠妈妈气鼓鼓的，抱着胳膊。

        “怎么了？”方若楠问，“你们……吵架了？”

        “你让你婆婆说吧！”方若楠妈妈没头没脑地扔出来一句。

        方若楠看看婆婆，婆婆面露拘谨。

        “那个，楠楠啊，”她说，“有个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妈你说。”

        “是这样，”婆婆搓着手，“你看这个，邹遥还有个弟弟，邹远，是吧，邹远呢，今年要结婚了，人女方那边要一点彩礼，本来我们也和邹遥说过了，谁想到，就发生了这事……”

        她眼眶有点儿红。“所以我们就想，邹遥应该还有些钱，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先帮小远把婚结了……”

        “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方若楠妈妈忍不住说，“邹遥才刚走，你们不替孤儿寡母的考虑，张口先要钱算怎么回事！钱给邹远了，我女儿以后怎么办？小小怎么办？”

        “亲家母，怎么给你说的，我们好像来抢钱的一样？”婆婆抬高嗓门。

        “不就是吗？”方若楠妈妈说，“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我、我就是跟楠楠打个商量，”婆婆说，“又没说现在就要，本来这钱我们也该有份呐！我问过别人了，儿子去世，我们做父母的，也也也有继承权！”

        方若楠听着。她又想笑了。

        “我们要得又不多，”婆婆接着说，“而且也是邹遥答应好给我们的，我还不能提了？楠楠要实在有困难，先当我们借你的，以后让邹远再还回来，还不行吗？”

        方若楠妈妈气得背过脸去。“我不跟你理论，这钱和我没关系，你问楠楠吧！”

        “楠楠，你觉得呢？”婆婆问方若楠。

        方若楠没说话。

        “楠楠啊，”婆婆放缓语气，“你看，你和小遥当年结婚的时候，说要买房，缺一点钱，我和你爸也二话不说就把积蓄拿出来了，帮你们垫了一部分，现在爸妈有难处，那这钱，你是不是……”

        “什么意思？”方若楠妈妈又忍不住了，“你拿这当存款是吧？急用了再取出来？我和楠楠爸当年也帮了忙的，我们怎么不往回要？”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方若楠平静地打断这场争执，“我明白妈的意思，邹遥留下的钱，也确实该有你们的一部分，我不贪这些。妈想要多少？”

        婆婆看看她，伸开手。“不多，五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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