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夜色凄凉，邵初白只身一人走在回程路上。昏黄的灯光泼洒下来，照亮了眼前的路。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大街，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与那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江北辰曾毫无意识地晕倒在那里。

        寒风打在脸上有些刺痛，邵初白就这样在冷风中静静地站了好久。

        再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他租住的那座矮小的居民楼，甚至如果他走着的时候能稍微向右再偏二十公分，视线就可以被那宽大的帽檐完美地遮挡住。

        那么时至今日，他和江北辰就会如同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各自沉浮在这红尘之中。他不会遇见江北辰，更没有机会救他。

        而现在，他也就不会因此丢了工作。

        邵初白感到深深地懊悔。那两百多杯酒，他没有喝，正如江北辰所说他今晚果然一分钱都没有拿到。不仅如此，江北辰一个电话，此后微醺这间酒吧，他都不能再去了。

        合理吗？公平吗？

        邵初白苦笑一声。

        这世间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公平。

        他记得十一年前，南方粤城的冬天，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寒冷。

        “爸爸妈妈！”十字路口斑马线的尽头，7岁的邵念一挥舞着小手，双眼发亮地望着迎面走来的一对夫妻，男子面目和善，女子眉眼含笑，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后勾勒出一道线条柔和的剪影，那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美好画面。

        “初白，念一……”女子挽着丈夫的胳膊，柔声嘱咐着，“乖乖站好哦，爸爸妈妈这就——”

        “嘭！”

        两辆巨型卡车急速相撞后，轰然倒塌，中间夹杂着的几辆小轿车瞬间也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乍然响起，大火像是挣脱牢笼的野兽，肆意横行，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还未走完斑马线的几个行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毫不留情地拖进了那片修罗场。

        不过就还有几步路……

        11岁的邵初白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刚刚还在对他笑着的父母，眨眼间就被炸得血肉横飞。鲜血汩汩而流，顺着马路蜿蜒到了他的脚下。

        “啊！！！”一声尖叫自他身旁响起。邵初白面色苍白地扭过了头，怔忡了片刻，这才慌乱地去捂邵念一的眼睛。

        “别……别怕，别……别……”邵初白手抖得不成样子，嘴唇也因颤抖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心吧，指定活不成了。”

        邵初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刻意压低了的沙哑男声。

        “给我订一张明早回燕城的机票。”

        邵初白机械地回过了头，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那人的容貌，只能望见那人手腕处的那道长长的刀疤。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了头，露出的一双凌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瞟了邵初白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收了回去，丝毫没有将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放在眼里。

        这场惊悚到极致的连环车祸中，死了四十八个人。

        那男人走时，顺便甩给了邵初白一段支离破碎的人生。

        他有什么错呢？他的父母，他的妹妹又有什么错呢？

        这世间是没有所谓的公平的。邵初白心想。

        他所有的幸福和快乐，追求与向往都已经在那个冬季，被彻彻底底地粉碎了。

        “喵呜……”邵初白麻木地走进了小区。一只小猫离很远就在对着他叫，见他停下了，便捯着小腿跑了过来。

        邵初白蹲下身，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小东西，心中那些对命运的无可奈何暂时就被尘封了起来，他的脸上不由自主便挂上了几分笑。他还记得搬来这里的第一天，也是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见到这只小猫。那时候它才有邵初白的巴掌大，原本浑身的毛都是黑灰色的，却不知从哪里打了个滚，染了一身五颜六色的颜料。

        “小彩虹。”邵初白唤了它一声。

        “喵——”被唤作“彩虹”的小猫立马回应了他一句。

        邵初白笑了笑，他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袋在路上买来的面包，拆开包装撕下一块，边喂它边说：“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喂你，这是我明天的早饭，分给你一点儿。”

        小彩虹也不嫌弃，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这小东西无忧无虑的样子，邵初白心中一片柔软。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路总归还是要往下走的。

        两天之后，他终于接到了一份可贵的面试通知。

        中年发腮的面试官望着手里这张无可挑剔的专业测试题，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带着几分疑惑不解对面前的这位年轻人问道：“你专业知识很强啊，按理说很好找工作呀？”

        邵初白垂下眼皮，淡淡地回道：“我还在上学。”

        “哦对对对！”面试官忙拿起被放在一旁的简历仔细看了起来，“a大……呦！名校啊！”他赞许地看了邵初白一眼，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还别说，像你这种情况还真是……”

        他将简历一放，双手交叉随意地往桌上一搁，“除了那些大公司，像我们这种还处于起步阶段的公司都不太愿意要你们这种名校出来的，尤其是没参加过工作的毕业生，更别说你连毕业证都还没拿到。你们这种学生，当然我不是说全部啊。”他摆摆手，“好多人都眼高手低，拿中小型公司当跳板，工作俩月拿了工资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也知道人员动荡太频繁对公司发展也不好，再说了，名校出来的要的工资都不低……”

        邵初白静静地听着，没有应声。面试官见他没什么反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期望工资是多少？”

        “五千。”邵初白回道。

        面试官一愣，条件反射性地一问：“五千？”不怪他惊讶，在燕城这座发展迅猛的大都市，it行业薪资水平本来就高，而邵初白给出的这个数字哪怕放在一个不入流的大学毕业生身上都有些偏低了。

        他思忖片刻，肃然道：“说实话，若不是有人员流动方面的顾虑，我个人是非常愿意留下你的。这样吧，你考虑下，能否保证在我们这里工作满三年。若可以的话，我们签个协议，薪资方面我会按照市场价开给你。怎么样？”

        面试官这条件提得中规中矩，既没那么友好却也没那么过分。邵初白垂着眸，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今日查看过的银行卡余额——104736。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说“不”的权利。拜江北辰所赐，微醺酒吧的那份兼职他已经丢了。如果还不能尽快工作，那么下个月交了房租，他会连饭都吃不起。

        “可以。”邵初白回答道。

        面试官舒心一笑，“我面试了这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非常想要留下来的。不过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咱们公司发展前景还是不错的，这几天正在和益海谈融资，顺利的话咱们公司上市就有希望了。能与公司一起成长，对你个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人生经验，是不是？”

        邵初白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与“益海”这两个字息息相关的那个人。不过江北辰身为益海总裁，日理万机，应当不会参与到这种小项目当中去，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面试官滔滔不绝地描绘了半个小时公司的广阔前景，最后大概是讲得口干舌燥了，这才意犹未尽地和邵初白握了手，“小邵啊，感谢你如此配合。我想了想，实习期工资五千的话过于屈才了，七千，我给你开七千。明天开始呢，你就在咱们公司好好干。欢迎你的加入！”

        “谢谢李总。”邵初白礼貌地与他告了别，心中的巨石这才算落了地。即将走投无路之际，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并且工资还比他预计的高出了两千。这就像一个濒死的人不仅得到了一碗用来救命的粥，还意外多得了一个松软可口的馒头。

        这算得上是他这些天来不可多得的快乐了。

        邵初白轻轻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他的心总算在繁忙的工作中得到了暂时的安宁。从前再艰难的困境，他也咬牙扛过来了，眼下的生活尽管时不时的有些风浪，但对比曾经，也确实温和了许多，他没必要紧抓不放。

        他从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他的心中始终怀揣着一枚叫做“希望”的种子。

        “小邵啊，你忙吗？”工位旁，那天的面试官李国超晃着滚圆的肚子走了过来。

        邵初白站起身，答道：“不忙，李总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咱们公司下午要和益海谈具体的合作内容。技术部本来一直都是秦元负责，不过秦元下午还有别的事。我看你对咱们公司开发的这款app了解得还算不错,技术层面也提出了不少优化建议，就由你跟我过去吧。到时候也不用你说话，等他们问产品开发方面的专业性问题你再答就可以了。”

        听到“益海”两个字的时候，邵初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最后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午后阳光很好。李国超担心邵初白迟到，让他一定要打车去，打车费公司报销。到了目的地，邵初白刚关上车门就接到了乐乐的电话。他笑了笑，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乐乐。”邵初白温声唤道。

        “哥，我这次模拟考试又是第一。”乐乐清脆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骄傲。撇开乐乐发病的时候不谈，平日里的她在旁人看来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品学兼优且开朗乐观的小姑娘。

        “很棒。”邵初白笑着夸奖道，顿了顿又说，“别太累，身体最重要。还有，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知道啦。”乐乐欢快地答应着。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这毫无营养的寒暄让邵初白窝心不已，一直到酒店门口，他的嘴角依然挂着笑意，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已经盯着他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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