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心口之鳞

　　他忽然想去看看那位皇兄，虽说母妃因皇兄而死，但那位皇兄，却也曾真心对待过他。
皇兄因是嫡长子，自小便有师傅教习法术，传授治国之策，他却没有，总是一个人偷偷练习，皇兄知晓以后，将学来的本领教授给他。
兄长常说:“泽尧啊，以后兄长有的东西你都会有。”每回从父君那里得来的赏赐，他都会分他一半，泽尧并不接受，因为那会让他觉得，是一种施舍，这种施舍，让他感到屈辱。
除了那把幻神剑，他看到的第一眼，便十分喜欢，这是，兄长向父君求来送给他的生辰之礼。
他那时对皇兄，才算有了些许改观。兄长一直是神族的骄傲。
从圣羽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族到现如今傲视群雄的大族，少不得有皇兄的功劳，他是父君眼中的天之骄子，亦是族人眼中英勇无比的大殿下。
他也曾崇拜过皇兄。
只是后来，他们走向了对立的两面。如今，兄长在苍桀这里摔了跟斗，他生来从未经历过失败，又如何承受得起跌倒的痛苦？
无论是出于幼时的照顾之恩，以及骨血里流淌的血脉相连，他也该去看看他。
出了玄辰殿，泽尧往朝元太子殿而来。
皇兄素喜干净，院内每日都会有侍婢打扫，地面凡一片落叶落下也会命人打扫干净，因此进入这太子殿，就感觉格外清爽整洁。
“二殿下。”打扫的侍婢见泽尧进来，躬身行礼。“太子殿下何处？”他驻足问道。
“殿下已在卧虚亭大醉了三日，如今，许还睡着。”泽尧穿过回廊，绕过幽长小径，很快来到太子殿后院的卧虚亭，却未见着人影。
倒是一株桃花树上，男子一袭玄衫，裹住身材完美无虞，慵懒的仰躺着，长衫垂落，瀑发翻飞，手中提拎着酒壶，狭长的凤目半昧着，似有醉意。听到有脚步声，他略微侧了一下身子。
“泽尧来啦……”酒壶飞了过来，泽尧牢牢抓在手中，树上男子长身跃下桃树，满树桃花摇落，缤纷满身花色，他一把揽过泽尧的肩膀：“你来得正好！陪皇兄喝酒！”
“皇兄！”泽尧单手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嗅着他这满身酒味，皱了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不必扶！”男子摆脱他的搀扶，站直了身，因脚步不稳尚有些踉跄，扶住一旁的树木才稳住身形，而后眯着醉眼问泽尧：“你也觉得，为兄很无能是吗？”
“你醉了。”泽尧只是淡淡说道。“罢了！你又岂会懂得！”他一把夺过泽尧手中的酒壶，往亭子中走去，坐在阶梯上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抹去唇角的酒液说：“如今，我失了父君的信任，困在这太子殿中，没有自由，除了每日将自己灌醉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苦笑一声又道：“即使没有此次失利，恐怕我这太子之位也坐不长久了。
其实有时候，兄长挺羡慕你的，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就如这提线木偶一般，被至亲之人牢牢操控在手中。”
他又灌了口酒，泽尧拿过他的酒壶，坐在他身旁说：“兄长只看到你没有的，却看不到你拥有的。
泽尧自小便甚少得到父君的关爱，因担忧抢去皇兄的风头，从记事起便被扔去圣医族，被习霖那老怪物不是拿来试药就是耍玩，就是这样，皇兄也会羡慕我吗？”
说得也是，泽尧因不是嫡长子，父君从来不予以重视，甚至过多苛责，只是泽尧天生聪颖，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这一点，他却是未必及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略微平衡了些。
泽尧自嘲笑了一下：“你生来即是太子，万民拥戴，一身荣宠，而我，又有什么？
我那时格外羡慕皇兄，有父君关爱，母亲照顾，只有你们是一家人，而我，始终看起来像个外人，连自己亲生母亲，也不怎么待见自己，我也敬着皇兄是个英雄，年少纵马，驰骋疆场，恣意快活，如今，皇兄竟连小小的挫折都经受不起了？倒真是让泽尧失望了呢？”
他嗤笑一下，灌了口酒，太子垂下眼来，盖去眼底的黯伤，轻声说:“泽尧，你恨兄长吗？”
泽尧怔了一下，而后又道：“皇兄何必提这些？”
“你若觉得皇兄亏欠于你。”太子赫然站了起来，手中提出两把剑，其中一把剑递给泽尧:“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泽尧不解的看着他。
“今日你我，便分个胜负来，为兄也很想知道，是连苍桀不如，还是连你也不如？”
泽尧放下酒壶。漠然道:“皇兄想必还未清醒。”
他不想与他打斗，起身要离开，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非你觉得，为兄不配与你比试？”
泽尧顿下脚步，一阵凌厉的剑风自背后袭来，额前的发丝被剑气震得随风而起。
他侧身避开，行动之间，挂在腰间的鳞片露了出来。太子伸剑挑出，那东西落入他手。“皇兄……”泽尧顿时急了。
“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紧张？”他摊开手掌一看。是一片龙鳞，用细长的红绳穿着，发着淡淡的银光。他盯着那鳞片，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龙鳞？”“还给我。”
泽尧脸色冷沉下来。
太子轻轻一笑：“心口之鳞，意为媒妁之约。
看来，是你等的那位龙族公主给你的。
不过，你在人间这段时日，想必没有听说，龙主正在为这位小公主择选夫婿一事，听说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神龙族的门槛…”
“不可能…我们的婚约已经定下，龙主怎会出尔反尔？”
太子道：“当初，只是你母妃与龙后许下的口头之言，即无下聘，也无一纸言书，龙主反悔，也是情理所在。”
泽尧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决定亲自去找龙主问清楚，刚准备要走，太子叫住了他：“你这样冲动前去，也进不了神龙大殿，神龙殿的结界大门，只有龙主愿意开启，外人才可进入。”
泽尧顿了脚步，太子扬声又道：“只有在龙主生辰当日，神龙殿的大门才能开启，过段时日便是龙主生辰。如今苍桀大军侵扰圣羽边境，想必父君已派你前去御敌，你怕是赶不上了，若是你信得过为兄，为兄可替你走这一趟。”
他走到泽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兄知道，你与那小公主的情义，若是小公主下嫁给了别人，想必你也不会好受。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龙主生辰当日去下聘提亲，碍于之前的承诺，龙主必然也不会推拒，若是再晚上一步，恐怕你也只能看着心爱的小公主，嫁予他人了。”
泽尧死死攥住手心。
他展开手心的鳞片，等候泽尧做下决定：“你刚回圣羽，地位尚不稳固，龙主想必急着把小公主下嫁，也是这个原因，为兄如今尚在太子之位，若是为兄亲自出面，龙主怎么也不会拂了为兄的面子。
有这片龙鳞为证，龙主想反悔，恐怕也要思量一些，就当是为兄为你做的一件事。”
泽尧盯着太子，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然却一片赤城，不想是在诓骗他，他默然不语。
这时，一位神将走了过来，催促泽尧说：“朱雀将军已经点兵在将台候着，君上催促二殿下尽快出发，莫要误了战机。”
泽尧看着太子掌心的麟片，挣扎片刻道：“那就有劳皇兄，务必转告她一声，等我回来。”
太子微笑：“放心，为兄一定替你转答。”他转身率着将领离去，没想到这一去，他们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他从未有哪一刻，痛恨过自己。当初，因自己的一时决定，而丟失了她，如今，更不能因这一时的犹豫，而彻底失去她。
他回身对习霖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本君，都要她好起来！”习霖说：“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泽尧认为习霖在再故意拖延，他本就不想治好落嫣，遂也不求他了。
速命红浮：“将所有医官都叫来！但凡有一人能治好她，本君重重有赏！”一时间，欣岚殿涌进大批医神。
进来的人看过之后，皆摇着头，表示束手无策！落嫣已经苏醒过来，疼痛仍未缓解，揪着心口在床上挛缩。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泽尧忍不住心急：“这么多人，就无一人有办法！”
众医官跪了下来，战战兢兢说：“连圣尊大人都束手无策？我等，又岂能有办法？”说着，一个个将头低了下去。
泽尧看向习霖。习霖慢悠悠起身，打了个哈欠说：“你既不信老夫说的话，老夫也不会自讨没趣。管不了了，你们看着办吧！”说罢，挥挥衣袖，扬长而去。
泽尧气得想刀人的心都有了，众神感觉到帝君周身散发的冷气，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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