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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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窗口半敞，一只稚嫩的手探出来。

        雀儿在屋檐上盘桓许久，终于找到块令自己满意的栖息地，扑棱着铅灰色的翅膀降落。

        它单腿立在这块柔软且光滑的落脚地上，尖喙轻轻触碰前方，希望这双手的主人能好心赏赐一些饵食。

        今年冬日太冷了，它离了群，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那人用指腹触碰雀儿的头顶，延伸向下，雀儿舒服地抖抖翅膀，眯起眼睛。

        陡然间，他捏住雀儿的脖颈，一点点、一点点收紧。

        求生的本能让雀儿扑扇翅膀死命挣扎，痛苦呜咽，可惜最终还是没了生息，静静躺在那人手心，化作这冬日的第一片雪。

        “殿下，你在做什么？”一道男声响起，带着难以理解的讶异。

        “山蛟，”他转过身来，七八岁稚童的模样，小小的龙角藏于发间。意识到对方在向自己发问，他脑袋微微一侧，露出那双殷色竖瞳，红得似血，最深处暗流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悄悄生长，偏生表面上又如琉璃般干净透亮。

        视线相接的一刹那，山蛟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身体微微颤抖，努力控制住下跪的冲动。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他的小主人不属于这世上的任何生灵。

        他在干什么？

        男孩茫然地低下头去，看向手中毫无声息的雀儿，一股奇妙的感受从心间升起。

        “它偏离了轨道，”他说，语气不带任何情感，仿若绝对公正的宣判：“我在帮它。”

        “这是它的命运。”

        车辙咕噜噜地转，马车车厢有规律地晃动着。许是经过了一处坑洼之地，车厢突然“咚”地强烈震动一下。

        桑桑人被颠醒了，意识却还不甚清醒。

        她捂住眼睛。

        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来着？

        忽而，一张扭曲丑陋的蛇脸在脑海里乍现，她后背一凉，整个人“蹭”地坐起，彻底清醒过来。

        “你醒了？”

        她循声望去，见一着短褐的少年坐于身侧，右臂上绑着一块红布，他掏出一个粗陋的水囊递来：“要喝点水吗？”

        桑桑接过，却没喝，抬眸问道：“是你救了我？”

        “是大当家的救了你。”那少年十一二岁，眉宇英挺，提到大当家的时候面上抑制不住地流出几分骄傲：“你怎么会倒在路边，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有人抛尸呢，如今的世道妖祟横行，连官道也少有人走，若不是大当家发现了你，怕是活不过今晚。”

        就是说，那蛇妖被杀了？还是蛇妖看见人多势众，怕敌不过选择了放弃？

        桑桑还想问，这时候，车厢震动骤然停下，外头传来粗旷有力的一声：“吉子，天黑扎营了！”

        少年当即应了一声，手脚并用，麻溜地爬出去。

        桑桑抚上脑后，大抵是丢了化生梦簪，满头青丝散着太过蓬乱，有人帮她盘了起来。车厢很窄，呆久了让人感觉压抑。她就着水囊抿了一口，润润快要冒烟的嗓子，也掀开帘子出去。

        从龙冢出来的时候天还堂堂亮，现在已经挂上一层朦胧的鸦青色幕布，依稀有几点星泠泠悬着，发出暗淡的光。

        地上升起几簇篝火，几个大汉忙络着将一柄柄刀枪插进地面，就像在布什么阵法。他们统一着短褐，右臂绑红布。

        这应该是个组织。桑桑琢磨，看准里头一个发号施令的人物，向他走去。

        “敢问是大当家吗？”

        宗之转过身来，不落痕迹地打量面前的少女，她衣衫略有破损但仍不失华贵，行动姿态大方有礼，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心思千回百转，宗之面上还是显得憨厚，他声音洪亮：“大妹子醒啦？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桑桑作揖，郑重道：“多谢大当家救命。”

        “不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份内之事罢了，”他洒脱摆手，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只是那荒山本地人都很少去，你怎么会昏倒在那里呢？如果我们没有正好路过，怕是后果难料啊。”他一边说，右手悄悄放到腰间的刀柄上。

        近年邪祟莫名增多，魑魅魍魉横行，虽然救了人家，但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桑桑没有错过这一细节，她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本大晋前湖乡的一个教书先生，前不久家中突生变故，我急着回去赶了夜路，却不料半路上遇到一只蛇妖。”

        “蛇妖？！”宗之一惊，桑桑点点头：“我胆子实在是小，那蛇妖刚现出原型，我就被吓晕了过去，本以为吾命休矣，没想到竟然还能活着。”她感慨地晃了晃头，当时被绊倒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没命了，“不知大当家救我的时候可曾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汉神色凝重，半晌摇了摇头。

        “那可真是奇了。”桑桑思忖，难道那蛇妖真是怕人多所以放弃了？

        她不再多想：“大当家，请问你们这是去哪里，可否顺带捎上我？”

        “这事我可决定不了，我们就是个护镖的，你得去问商队的主人。喏，在那边。”他努努嘴，桑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大树底下坐着一对姐弟。

        姐姐十七八的模样，容色晶莹如玉，衬得火光都失色几分。弟弟应当不过十岁，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黑珍珠似的，正好奇地盯着她，整个人窝在白色大氅里像个软糯的团子。

        桑桑正对上他的目光，和善地笑了一下。

        小团子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同宗之再次道声谢，向那对姐弟走去。

        吉子盘腿坐在他们的旁边，表情透露着些许郁闷。

        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是好动，比起守卫这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姐弟，他更想同那些大汉一起把弄刀剑。

        “姑娘，”桑桑在篝火对面坐下：“多谢姑娘为我盘发。”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投来视线，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没有意义。

        桑桑微笑，“这么好的手艺，也只有姑娘能有了。”她将刚才同宗之讲的话又复述一遍，吉子听到感兴趣地开口问：“你碰到蛇妖了？蛇妖长什么样，恐怖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妖怪，我们镖局里只有大当家的见过。”

        “与其说恐怖，不如说有点丑。”桑桑回忆一下，详细描述了那蛇妖的样子。吉子表情作怪地啐两口：“妖怪肯定都是丑八怪，要叫我碰到，定让它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不一定。”她喃喃道，想起某条龙。

        这话一出，对面的姐弟奇异地看向她，吉子倒没发现什么，还在一旁畅想刀斩妖头的快感，桑桑眨眨眼睛，装作无事地转移话题：“所以不知二位能否顺带捎上我一程？”

        姐姐似乎有些犹豫，小团子扯扯她的衣袖，“宛姐姐，她一个人赶路太可怜了，我们带上她吧。”

        宛娘叹口气，妥协了：“我们此去中元华州府，若是不嫌山高路远，便同我们一道吧。”

        “多谢二位！”桑桑起身作揖。

        小团子眸子刹时亮起，他从怀中摸出两个馍馍，绕过篝火奔来：“姐姐你一定还没吃饭吧，给。”

        看他一副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桑桑主动接过，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团子顺势扯住她的衣袖，鼻尖凑近：“姐姐，我叫封狐，有苏封狐，姐姐叫什么呀？”

        他眨巴着一双眼，可爱极了。

        桑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细思下去，这不是原文中那只因为看上了男主的老婆结果被裴子安劈成两半的大妖吗？

        她摸着团子的手一顿，嘴角抽抽。自己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怎么点这么背，打哪哪碰妖怪？

        但是，

        小团子糯叽叽，脸颊粉扑扑，粉雕玉琢，就这么仰视着她，看得桑桑心都要化了。

        她纠结片刻，索性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叫我桑桑就好了。”她抬头看向对面：“不知姑娘唤什么名字？”

        不知是热的还是憋的，宛娘一张脸通红，仿佛想说什么，好半天挤出两个字：“宛娘。”

        小封狐靠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宛娘有些焦躁地看着他们，桑桑没在意，又揉揉小封狐的脑袋。

        光滑柔软，触感良好。

        “姐姐，你好香啊。”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桑桑一愣，嗅嗅自己胳膊，却没闻到什么味道。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强风，桑桑下意识捂住眼睛。

        等风过去，却见小封狐不再说话，只僵硬着一张脸，抬头望向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

        她感到奇怪，也跟着望去。

        枝丫稀疏，树叶被吹得沙拉作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桑桑问。

        小封狐没说话，放松下来，眸中浮现一抹恶劣的笑意。忽然，他脑袋一抬，“吧唧”一口亲在了桑桑的脸颊：

        “姐姐，我喜欢你。”

        十里之外，蛇妖瑟瑟发抖。

        它看着面前刚刚手撕虎君，剑斩群妖的大佬一脸阴沉，然后用沾血的手愤怒地折下了一根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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