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恋如雨止

　　“我喜欢你，早就想对你说了…”

　　“你呢？”

　　程放眼中闪烁，轻轻调转了下身子，每说一句，喉结都好看地跟着上下攒动。

　　如果说，之前因为季枫，他还有一点点不确定的话，刚刚小雨那个反应却已说明了一切——他相信她喜欢自己，或许，正如自己喜欢她一样。

　　安静地等她回应。

　　“对不起！”

　　出乎意料地，半晌，小雨忽然哽咽着说道。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程放听得真切，一瞬间，程放只觉“轰隆”一声，脑子里的氧分立时被抽了空。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小雨一低头，匆忙了跑了开。

　　他想去追，可身体却僵住一般，一动不动。仿佛突然置身月球，意识也变得轻飘飘的——

　　他，这是被拒绝了吗？

　　程放立在原地发怔，颤抖着呼气——他知道小雨的个性，不够自信，常爱逃避，所以才不愿轻易说出那四个字，生怕吓到她，想找个好的时机再开口。可如今，借着酒意一冲动就说出来了，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抱有一丝侥幸的——

　　他期待他能为他勇敢一次，正如他曾见过的她勇敢的模样。可他没想到，随着小雨一声“对不起”，他的希望到底幻灭了。

　　一下子，程放也不确定了，他明明看到了小雨的真情流露，明明笃定她对自己的心意，可为什么仍被拒绝了？

　　他不明白，真的不。

　　而另一边，小雨也同样困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哪怕二十分钟前，哪怕昨天、前天，以往的任何一刻，只要程放说出这句话，她都会满心喜悦地答应，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泪眼模糊地跑到洗手间，锁上门，小雨不禁掩面而泣，感觉胸腔内的五脏全都搅成一团，却仍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被表白了…好开心…”

　　心里的一个声音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吞噬般的痛苦。

　　她竟然拒绝他了！

　　正如小雨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程放表白一样，她更没想过自己竟会拒绝他！

　　没错，就凭她？！

　　可她有别的选择吗？

　　她现在可是负债累累，焦头烂额，她真的没有信心能在这种状态下和程放正常交往。最重要的是，她不愿让程放知道叶英明的事。如果他知道，大概会帮她的吧，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拖累对方，想要拥有一份平等的爱情。对于程放，小雨一直想要做到这两点。

　　可这世界真的存在完全平等的爱吗？

　　她想这么多无非证明她内心深处的自卑，那么，这份恋情从一开始不就已倾斜了吗？！

　　这就是小雨逻辑的自相矛盾之处，可她自己却无知无觉。

　　满心想着先把债还完，给叶英明治好病再说，然而这么久过去，财务上的窟窿没缩小不说，反倒有演化成无底洞的趋势。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只是，潜意识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人，不能太自私。

　　如果她自己已经跌落泥沼，成为了泥沼的一部分，却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往里跳，那就太坏，也太差劲了吧…无论如何，她不愿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她这是又跳进自我牺牲的漩涡了吗？在浅草寺之时，她可就下定决心不要这样了啊！那么怪只怪，程放挑来挑去，偏偏挑了个最差的时机吧！

　　哪怕早一点或晚一点，她都不至如此。

　　“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遍在心里向程放道歉。

　　过了好一会儿，小雨好不容易收了收情绪。回到大厅，默默地拿起包，跟布丁说了声不舒服便先离开了。

　　不想马上回家，又不知该去哪儿，于是漫无目的地沿街游荡。任眼泪在那张巴掌大的脸上纵横风干，就当是风为她拭泪。也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一个地铁口，径直进了去——她需要一个可以放肆哭泣的场所，想来想去，还是要回家吧。

　　只有那几平米的空间属于她，可以容得下她此时的悲伤。

　　晚上十点多的地铁，人并不多，小雨随便找了个靠近车门的角落坐下，看着对面空荡荡的长椅发呆。一下子，她想起了《千与千寻》。

　　电影中的千寻与无脸男乘着轻轨去找钱婆婆，两人并肩而坐，一路沉默，虽然不发一言，却有彼此陪伴。而她呢？

　　她只有孤身一人。

　　“笑，世界就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想到张爱玲的这句话，小雨只觉字字诛心。

　　从国贸到五棵松，一共14站，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流泪。整个车厢不过十几个人，或玩手机，或闭目养神，偶尔，有人从她所在的车门下车，路过时瞥见小雨的脸，也都没看到一般匆匆下车。

　　对于他们来说，她只是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一个随机出现在生命某一点的无关紧要的人肉背景，根本不会有人会将眼光稍稍逗留在她身上。而小雨喜欢北京的也正是这点，那就是这种陌生人间冷漠的温柔。

　　此刻的她，不需要他们的关心，只需要他们选择性的忽视自己。

　　提前一站，起身站到车门前，做好下车的准备。就在车身启动的一刹那，她看到站台上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正不舍地拥着对方，享受今晚最后的缱绻。

　　不知怎么，她的泪水不禁又从眼底、心底泛起，一下子，崩溃地哭出声来。

　　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扶着车们把手，将头埋进肩膀抽搐着。虽然有地铁行进的噪音为她掩护，可还是渐渐有人听到向她这边转过头来——

　　那闭目的大叔睁开一只眼睛，看是个小姑娘，又宽容地将眼睛闭上，继续抱肘睡去。而那低头玩手机的抬头扫了眼，见是小雨，顺手将闲置的耳机重新塞进耳里，都很默契地对她视而不见。

　　因此，在这辆黑夜中行进的地铁上，有那么几分钟，世界是完全属于小雨的。她不必再寻找去处去哭，因为那些好心的陌生人帮助，他们已经为她腾出了悲伤的空间。

　　所以，你看，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在你还在寻找哭泣场所的时候，就已经哭累了。”

　　待小雨到家时，已快11点。进门时，季枫正改完乐谱到客厅喝水，一见小雨进来顿时呛了一口——她的眼线早就鬼画魂般晕了满脸，眼睛也跟个兔子似的，红得不能再红。

　　面无表情地立在客厅中央，季枫侧身看着小雨，只见她一言不发地直接进了房间。灯也不开，妆也没卸，径直缩进被子里。

　　一整夜，无眠。

　　“就今晚，就今天一晚…”

　　小雨在心里设定允许自己颓废的时限——她真的好累。但也仅此一晚，明天，正如太阳会照常升起一样，她也还要做她该做的事。

　　夜阑人静，当她睁着眼睛等天明，忽然间，耳朵颤抖了一下，窗外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紧接着玻璃上便如被撒了豆粒般，吧嗒嗒地响了起来。

　　下雨了。

　　又。

　　这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雨，下在五一假期黎明前的时刻。小雨歪头听着，只见窗上雨流如柱，顺着玻璃向下流淌，而在那透明的结界后面，仍是一片五指不见的黑暗。

　　“你们也是承受不住了，才哭的吗？”

　　一下子，小雨仿佛找到了同类。

　　记得初中的物理课上老师讲过，雨是海洋、河流中的水分受热蒸发，在上升到一定海拔高度时，受冷而液化形成小水滴。成兆上亿的小水滴一起集聚，最终形成积雨云，而当这朵云终于承受不住小水滴的重量时，才会掉落在地面，成为人们所看到的雨。

　　果然，每当她难过的时候，都有雨来相伴呢。

　　一瞬间，小雨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了，听着雨声，渐渐睡去。

　　待到她醒来时，已是早上八点多。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天空也碧蓝如洗。

　　雨停了。

　　她的悲伤也该适时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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