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阴谋（三）

　　婵娟愈盈则缺，蒙妖冶赤色，不若往日那般皎洁。夜风呜咽，如怨灵一般撕咬着腐朽的老树根。惨白月光穿过枯藤老树，在一旁凋零的落叶上映着几点斑驳。茅屋中湿冷气息弥漫，毫不留情地夺走仅存不多的体温。

　　卫蓝翘腿坐在木桌上，正用一块儿皮革磨砂尖锐匕首，锋刃倒影出他邪魅的脸孔，叫人不寒而栗。

　　大约摸到了子时，卫蓝与屠夫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从桌上下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在我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连同其一举一动牵扯布料摩擦的声音都让我觉得惊惧。

　　“小美人儿，看来你爷爷不要你了。”卫蓝拿着那把匕首，匕尖在我眼前若无其事地晃动，丹凤眼细眯，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你说...这么好看的脸上，若是再刻一朵花儿...”

　　冷汗未褪，就听屋外传来一声烈马嘶鸣，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知道是爷爷来了。

　　卫蓝一愣，扯了扯嘴角冷笑，他用匕首割开了捆着我脚腕的麻绳。屠夫掀开帘子朝外望了一眼，随后转身冲卫蓝点了点头。

　　卫蓝连推带搡地将我带了出去。那是我时隔两天第一次感觉到清冽空气入鼻，不过现在还不是神清气爽的时候。走出帘外，一人一马入我眼瞳。我见爷爷甲胄披身，一袭戎装衬其勃然身姿。

　　那是我第一次瞧见爷爷身披铠甲的样子。凄冷月光蒙在他身上，铁甲寒光刺目。

　　“呦！瞧瞧是谁来了。”卫蓝口吻轻挑，站在茅草屋前，不屑地盯着爷爷，“不是说过了只许你一个人来么，如今怎得还带了一匹马？”话罢，他将匕首抵在我下颚，“老头子，您这...可算是失约。”

　　爷爷牵动了马缰，高头大马再度嘶鸣一声，两踢抬起，后再度重重落下，扬起四周尘土飞扬。

　　我知道他在极力掩藏情绪，但那带着弑意眼瞳又在看见我的一霎那变得柔软。

　　“人是人，马是马。”

　　沉默良久，爷爷终于开口说话。单单只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让我觉得安心。

　　我本以为爷爷定会发狠地绝眦怒瞪着卫蓝以宣泄心中愤懑，可是再度望向他，我发现我错了。他的眼睛里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看向卫蓝的时候，那双眼瞳只是微眯，连带眼角的细纹多了几抹。

　　是因为我正被挟持着，所以他选择忍辱负重吗？或许是这样，但我更觉得他眼前的平静只是假象，就好像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他更像是一只苏醒的猛兽，正舔舐着尖锐獠牙，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卫蓝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开口地讥讽道，“瞧您穿的这一身儿...看来你也知道今日定是有去无回，所以想走得体面些。”

　　爷爷听闻这番话，依旧没半点起伏，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以示回应。

　　“不瞒你说，”卫蓝见状，更是得意，“你也知道，这村子里，藏着数百的刺客，只要我一声令下...别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眨眼的功夫就能被扎成骰子。”

　　我一惊，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眼泪不由得滑出眼眶。卫蓝察觉，笑着用两指硬生生地将我的头扭过来，让我不得不直视着爷爷，“呦，瞧瞧把我们小美人儿担心的，都掉泪了。”

　　爷爷皱眉扫了我一眼，沉默片刻后开口，“上一次穿上战袍，还是十几年前，皇兄让我率兵平复宁古塔...十万精兵，镇压百万叛贼。记得那时，大雪封山，我们本就势单力薄，战营还没驻扎完，又遇上了雪崩...”

　　他似乎真的沉浸在往事当中。从他的眼睛，我仿佛能感觉到呼啸北风夹雪划过脸颊，雪山上雪球越滚越大，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冲下来。

　　“喂！老头儿！”卫蓝的一声唤将我从思绪中带出，他不耐烦地吆喝道，“这些故事，等明年的今天你的忌日的时候，再化作魂魄回来说给妻妾听吧！”

　　“姓卫的，”爷爷顿了顿，“你可知道，当初我以一抵百，靠的是什么？”

　　“......”

　　还没等卫蓝开口，爷爷又启唇，字字珠玑，铿锵有力“是因为我爱新觉罗.弘昼，天不怕地不怕！”

　　“哼，”卫蓝不屑地挑眉，收起匕首，故作声势地拍了拍巴掌，“您多厉害啊。倘若你真的什么都不怕，此时此刻，你也不会来这儿见我。”随后，急促要挟道，“废话少说！快将令牌交出来！不然我先杀了这小美人儿，再取了你性命！”

　　“别急啊，”爷爷扯了扯缰绳，“令牌就在我身上，不过在这儿之前，我还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

　　没等卫蓝开口问，爷爷往茅草屋的一侧睇了个眼神，“你瞧。”

　　我与他二人一同扭头去瞧，这一看吓得我快要晕过去。茅屋门帘的侧面不知什么时候躺着一个血人！那人浑身鲜血淋漓，脊背上几处皮开肉绽，人早已没了气息，伤口却依旧往外淌着血。此人身瘦削，破旧衣衫被染成血红色，其中一只手臂不知去了哪里。我凝神静气，斜着眼睛偷偷打量着他的面容，却瞧他脸上一团模糊，两片唇像是被人拿剪刀剪去，森白的牙齿残露在外。

　　卫蓝与屠夫亦是吓得不轻，面面相觑，良久说不出话来。

　　“二位别急，”爷爷平静地开口，仿佛这些狰狞的尸首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另一边还有一个。”

　　两人又朝另一侧看去，其景更是不堪一视，那是一位几乎浸泡在血泊里的妇人，应该是开膛而死，五脏六腑皆暴漏在外。

　　我只觉得胃中翻浆倒腹，血腥味入鼻，惹得我险些呕吐出来。

　　“这两个人，多多少少都跟你们有关系，”爷爷朝我投来心疼地一瞥，随即又恢复平静，“其中一人叫虎头，你们应该熟悉吧。”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随即不可置信地盯着爷爷。

　　“这小子曾用右手拽着昔瑶、曾用那双腿带着昔瑶走了这么远的路、曾用那张嘴将她骗到这儿来。”那匹骏马四只马蹄挪了挪位置，“所以我便叫人砍了他的手、挖了他的膝盖、剪了他的嘴唇。”

　　“你...”卫蓝吓得哆嗦了下，抬手指着爷爷的鼻尖。

　　“另一个是虎头的额娘，这妇人唯一的错，就错在生下这个畜生，所以我就叫人活生生开了她的膛。”

　　那一刻，我愣住了。

　　我只觉得身上的冷汗一点点往外冒。我睁大眼睛瞧着高头大马上的人，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抱着我笑呵呵的爷爷，我不相信他能够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卫蓝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拉到身前，锋利匕首压在我咽喉处，低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爱新觉罗.弘昼，你若是敢上前一步，我就让你的小孙女儿给他们陪葬！”

　　“我哪敢有别的意思。”话罢，爷爷从袖中掏出一块儿巴掌大小的长扁铜牌，“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卫蓝与屠夫相觑踌躇，迟疑半晌，屠夫缓缓上前，一步三回头地接近着马匹，眼看着快挪到爷爷跟前，爷爷也如约地弯腰准备将令牌递给他。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我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听屠夫惊呼一声，一支利箭不知什么时候不偏不倚地插在他胸口。屠夫怒目圆睁，与爷爷相视几秒，一口血喷在爷爷的侧脸上，随后倒地魂散。

　　卫蓝一惊，抵在我脖子上的匕首更加使力，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腕在轻微颤抖。他左顾右盼，屏息唾骂道，“好你个卑鄙小人！竟在四周设下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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