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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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言成又愣住了,一时不知,究竟是自己言辞有误,还是那詹清远猪油蒙了心,只听自己想听的。
他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讪讪笑了笑,不多解释甚么。
詹清远开怀离去后,过了半个时辰,次牌开放,又一□□了卷的考生走出来,淮津兄弟正在其中。
裴少淮与徐言成碰面后,见时辰尚早,便吩咐小厮长舟回伯爵传话,说是他们兄弟二人先去徐家,向夫子回禀考试情况,晚一些再回家。
此乃尊师之举,并无不妥。
淮津兄弟上了徐家的马车,三个小子同在一厢,难免会聊起今日考试之题,悉如往日探讨学问之态。
徐言成道:“那帖诗一题,我左思右想,难得春景意境,干脆弃而不用,改写其效用,写道‘仲春黄萼落,旻天新油甘’,也不知晓如此破题作不作数。”
裴少淮赞道:“自然作数,而且破题取义妙极,你大可放心。”
“我跟大哥想的一样。”裴少津道,“比起你们俩,我的诗显得平庸许多,我终于明白,夫子为何屡屡让我外出领会意境了,这果然是一门学问。”
徐言成又问:“少淮、少津,你们说,今年的县试会不会有许多考生落败在‘黄花’之下?毕竟书中有‘九日黄花酒’[1],又有‘年年孤负黄花约’[2],将黄花破题为秋菊,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看未必。”裴少津摇摇头,他的记性最好,解释道,“前年,此题曾在江南省乡试中出过,大批考生败北,故此,‘黄花如散金’一句名声大噪……想必,其他学堂的夫子,也曾讲解过此例罢。”
裴少淮亦附和道:“津弟说得没错,县尊大人借用此题,除了考查帖诗水平以外,还为考查学子们消息是否灵通,是否足够关注科考。再者,这县试只是童试第一关,历来批卷不算严格,只要文章写得尚可,帖诗偏题了,依旧有机会入围,只不过名次差些罢了。”
回到徐府,三个小子依次向段夫子回禀了作答情况。
段老夫子轻抚山羊胡,频频颔首,面容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点评时,只说了夸奖的话,没有点出不足,最后道:“少淮诗文俱佳,少津引经据典多,文辞深刻,言成破题巧妙……你们平日里的苦读没有白费,可以安心准备后头的考试矣。”
“是,夫子。”三个小子皆是高兴。
毕竟是科考路上的第一考,能取得夫子这样的评价,这一步便算是走稳了。
步步走稳,才能长远。
……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那詹清远回到府上,先同祖父报了作答情况,说起自己写的那句“秋意萧萧潜入夜,满城皆是黄花开”时,眉飞色舞,他化用的是“随风潜入夜[3]”、“满城尽带黄金甲[4]”,以为可得祖父赞赏。
他平日里的学问,确实是不差的。
未料,詹大人色变,斥责道:“夫子不是曾与你说过江南省秋闱之事吗?这题目出得虽偏了些,但已考过,你怎还能忘了出处?”
詹清远心胆一沉,这才想起江南省秋闱考的正是此题,无怪自己总感觉“黄花如散金”似曾相识。
事情已成定局,詹大人也只好安慰孙子道:“你的两篇文章不错,总不至于正场落榜,还是放平心态,准备后面几场考试罢……吸取教训便好。”
……
夜里,满城夜记黑灯稀。
贡院里,灯亮如昼,千卷堆积如山,若想两日之内将卷子批改完,填榜完毕,不是易事。沈知县带着几位同考官,正在忙着批改卷子。
县试虽没那么严格,但头几名考生的卷子,是要呈给顺天府尹翻阅的,这件事马虎不得。毕竟,皇城底下,顺天府里,可不止一个宛平县。
谁不争着表现?
县试考卷的好坏,是彰显一县之学风的重要一环,也是政绩的重要表现,沈知县自然看重,只盼能有些不错苗子,替他在府尹面前挣挣脸面。
两日辛苦之后,果真未让他失望。
……
正场过后的第三日,贡院之外,围满了各府前来看榜的小厮和县城百姓,人声鼎沸,门庭若市。
团榜贴出,人群便团团围了过来。
只见团榜形如大饼,小圈大圈,拢共三圈,榜上只填座位号,不写姓名籍贯,所以各位考生看榜时还需费些眼力。
小圈十人,居正中者为“甲排十三座”,即为正场第一。次圈略大一些,书写紧密,共有六十人。
小圈、次圈这七十人,荣登甲榜。
最外面还有一个大圈,共八十人,称为乙榜。
不管是甲榜还是乙榜,这一百五十人,都算通过了正场考试,获得参加府试的资格。不过,若想最终在县试取得个好名次,还需继续参加后面初覆、再覆、末覆几场考试。
徐家识字的小厮出来看榜前,徐言成十分淡定地吩咐道:“从小圈第三位开始找我座位号即可。”他的诗虽比少津好一些,但文章不及少津,对于名次,徐言成心里有数。
长舟识字,早早替自家少爷前来蹲榜,他一眼便看到了那“甲排十三座”和“丙排七座”两个号连在一起,兴奋不已,高高兴兴赶回去,准备领赏。
詹清远惊喜发现,自己帖诗偏题,居然还能位列次圈中部,隐隐觉得自己还可以再争上一争,打算在后面几场考试中发力追赶。
裴少淮、裴少津、徐言成能名列前茅,倒也正常,毕竟在童试第一关,竞争者基本皆是同龄人,十几岁居多。
科考的难度主要在后面,从院试开始,每一关考试,一年年积攒下来的人数就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考试的难度随之也越来越难。
……
翌日,县试第二场考试,即初覆。
来参加考试的不到八十人,一则许多人未上甲乙榜,没有参加再覆资格;二则有的人虽上了榜,但知晓自己夺不了好名次,干脆节省时间好好温习,备考四月的府试。
初覆还有个有趣的规定——正场考试随机安排座次,到了初覆,则按照团榜的名次,依次往后坐。这是为了让主考官能看清楚,名列前茅者作答时,是否规矩。
东边微微露白,徐言成再次来到贡院前,也不知那詹清远是有意等他,还是如何,总之,又在贡院外遇上了。
“我因黄花一题,破题偏了,只能落座乙排,真是个教训。”詹清远道。
徐言成知道詹清远的性子,此话真意应理解为——哪怕我偏题了,我还能坐在乙排。于是奉承道:“乙排也是个不错的座次,兴许再覆时,清远兄便能提到甲排来了。”
詹清远掩住喜色先行进了贡院,说是考完以后,找时间再细聊。
……
徐言成等到淮津两兄弟到场,三人结伴,受记检入场。
三人一进贡院,便有一道目光追随了过来。
那詹清远先是诧异于裴少淮两兄弟竟然也来了,不是说他们俩的学问很是不堪吗?又惊讶看到他们走过了丁排、丙排,再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径直走到甲排跟前。
詹清远的目光紧紧追着三人,直到看见裴少淮在居中的甲排一号坐了下来,裴少津在二号坐了下来。
他脸上先是惊,再是怒,最后是惭颜,目赤耳热,口吐热气,方才在贡院外的那抹喜色,荡然无存。
徐言成看到了詹清远那赤红的脖颈,叹了口气,低声自言道:“果真是不堪。”紧接着在甲三号坐了下来,不再理会盯在他身后的“刀子”。
……
初覆不考帖诗,考四书文一篇、经论一篇,默写经文一篇。
难度比正场要小一些。
后面的三场,大抵情况皆是如此。
今日,还未到申时,已经有三十人交卷,沈知县揭下封条,放头牌。这一回,三个小子都交了卷,一同出去。
贡院外。
徐言成正欲登车,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喊声:“徐言成你等等。”略带着些恶狠狠的意思在里头。
“少淮、少津且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徐言成早知道詹清远会来找他,只不过没想到这么耐不住性子而已。
詹清远跑上前,道:“徐言成,咱们相识多年,你怎可如此戏弄我?你不是他们兄弟二人学问十分不堪吗?”
“我本意是,与他们的学问相比,连我都自惭形秽,岂知你会那般理解?”徐言成直言道,“正因与你相识多年,我才不好与你挑破。”
又道:“你何必如此怒气腾腾来寻我?”
“我自不是那个意思。”詹清远掩饰道,不知是如何咽下怒意的,佯装笑着道,“我不过是替你担忧而已,岂是怒气腾腾,咱们兄弟二人,切莫会错了意,生了隔阂。”
他贴近徐言成,凑在耳根旁,低声道:“你学问之好,我素来是知晓的……你们家夫子倾囊相授,把两个外人教得比你好,压你一头,这不是顺着胳膊往外拐吗?我方才急了,语无伦次,实则是想提醒你而已。”
一副替徐言成打抱不平的模样。
此时,徐言成已经听得心生怒意,道:“你可知,那染坊门口为何要卖盐?”
徐家和詹家有所往来,徐言成身为长孙,自然不会与詹清远撕破脸皮的,故此没有明说,只留了一句“清远兄再好好想想罢”,而后离开了。
詹清远怔怔,这回,他没有再会错意,徐言成是讥讽他——既要颜面,又多管咸事。
……
詹清远想要离间三人,岂会得逞?
早前,不管是徐言成的父亲徐望,或是其二叔徐瞻,皆已与徐言成袒心聊过,说是——这世间的人才千千万万,淮津兄弟只是其中之二,与他们相和,则可一同进步,与他们相悖,也改不了这“万千人才争过独木桥”的事实。
一木难成材,万木争光,方能笔直朝天生长。
如今的徐家与裴家,姻亲、师徒、同门,层层关系叠在一起,岂容外人挑唆?
……
后面的三场考试,不知詹清远是何想法,没有再来参加。
半月之后,县试五场考试全部结束,依据前面四榜的成绩,县衙贴出最终的榜单记——长案。裴少淮文章最佳,位居第一,即为县试案首,裴少津、徐言成紧随其后。
段夫子道:“四月的府试,可以继续参加矣,年中的院试,则还需再斟酌斟酌,你们年岁尚小,还是不要太过冒进为好,免得失了信心,得不偿失。”
三人县试名次不错,府试问题应该不大。但是院试,从二十岁到五六十岁,多的是老童生厚积薄发,要争一个秀才名头,难度陡然上升。
除了裴少淮借着“县试案首”的名头,大概率可以上榜以外,裴少津和徐言成未必可以。
所以段夫子才提议,府试之后,多积淀几年,再参加院试。
因三个小子忙着温习功课,备考府试,裴徐两家皆没有大办庆贺,也没有四处声张。
……
……
淮津两兄弟通过了县试,名次靠前,景川伯爵府里,因此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主要是逢玉轩那边。
裴若竹,竹姐儿,年已十四,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棋琴书画,不敢说样样精通,至少是有模有样,与别家的女儿相比,不落下风。又跟着林氏学过看账管数,林氏试着让她管过几间铺子,皆没出过大差池。
年底时候,林氏忙不过来,还会叫她到账房里,一同梳理年账。
这样的性子,林氏回娘家与嫂子叙话时,都忍不住夸赞一声,道:“英儿她那三姐,性情、手段都是好的,只可惜是个庶出……我虽有心,却无力帮她甚么。”
自打津哥儿通过了县试以后,竹姐儿出门的次数是越来越少,轻易见不到人。
沈姨娘先是说竹姐儿近来身子不适,替她推掉了看管铺子的那些活儿,过了不久,又来同林氏商量,让林氏把教竹姐儿棋琴书画的女先生给退了,道:“这些日子,她身子不适,平日里只能绣绣花,做些轻松的……顾不得学恁多其他的,夫人不若把女先生退了罢。”
沈姨娘表现得如此明了,林氏岂还能不意会?
待沈姨娘走后,林氏怅然,感慨道:“也是爱女心切,为之谋长远,唉——”
……
这日,林世运从扬州回来,带回来不少好料子,叫人给妹妹林氏送来不少。
英丫头很高兴,选了好几匹素锦的料子,说道:“这几个料子,用来制春裙,最合适不过了。”想了想,又道,“竹姐姐的针线最好,做的衣裳好看又合身,我去叫她过来,好好合计合计,做几身好看的,等到樊园赏春的时候,一同穿上新衣裳去顽。”
姊妹俩年岁相近,素日里十分合得来。
可英姐儿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竹姐姐了。
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林氏叫住了,道:“英儿,你回来。”
林氏让女儿坐下来,靠在她身边,语重心长说道:“往后,你竹姐姐不会再去甚么樊园,亦不会再去其他人家顽了,你乖一些,不要去院里打搅她。”
英姐儿不傻。
她依稀能想明白一些,但不完全明白,听母亲这么一说,眼睛有些发红,噙住泪水问道:“娘亲,为甚么?竹姐姐明明样样都做得好,为何要被姨娘禁在院子里,不让出去?”
又道:“从前祖母不是说,等竹姐姐及笄了,要替她在京都里找户好人家吗?”
林氏听闻女儿问这样的话,便知晓,女儿也猜出了些许意思。
林氏道:“你祖母欢喜记的人家,在沈姨娘看来,未必是好,英儿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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