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冬时节，天气寒凉。

        雨幕中，一身穿绛紫宫装的女子，脱簪披发，跪在潮湿泥泞的土地之上。

        她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细雨划过白皙清丽的脸庞，在俊秀的下巴处勾勒出一道绝美的弧度。

        路过的宫人，远远看了一眼雨中单薄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那跪着受罚的，正是不久前还恩宠不断，风光无限的虞贵人。

        虞贵人，虞国公家的嫡亲大小姐，待字闺中的时候，便凭着绝色的容貌和过人的才情，名满京城，选秀进宫后，更是一举得到圣心，成了宠妃。

        但如今，不仅虞国公触怒圣上，遭到贬斥，虞贵人还被身边亲信的大宫女告发，是她前日意图谋害皇嗣，将六阿哥推落御花园的莲花池塘中，致使六阿哥至今昏迷不醒。

        圣上龙颜震怒，命她日日跪于莲花池之畔，忏悔赎罪，直至六阿哥苏醒。

        雨势渐大，那绛紫色衣服已然尽数打湿，宫人暗自摇头，快步离开。

        而后，一抹碧色，进入了虞贵人的视线之中。

        “早就听闻虞姐姐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难怪皇上从前会被迷了眼，如此钟爱虞姐姐。”

        带笑的声音里，夹杂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嫉妒和嘲讽，继续道：

        “只是皇上怕是也没想到，在这美丽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却是这般令人作呕，歹毒阴险的心肠。”

        静跪着的虞贵人神色平静，并未理会来人。

        反倒是那不请自来，手持油纸伞，身着一袭碧绿色宫装的孙常在，握紧了手中的伞柄，面上有些难看。

        孙家与虞家早年颇有过节，虞贵人入宫专宠后，虞家愈发势大，处处都要压着孙家一头，处在劣势的孙家上下，却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如今终于虞家没落，虞贵人失宠受罚，刚入宫没几日的孙常在，便屏退宫女，想要来此看她的笑话。

        可虽被罚跪，雨中的那道身影却挺直脊背，丝毫不见狼狈之态。

        孙常在见状，这才耐不住性子，上前言语挑衅。

        但对方就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没有对她的到来产生半点儿反应。

        孙常在有些愤懑地咬了咬牙。

        但随后，她眼神转了转，想起今日偶然在丽嫔那儿听到的消息，脸上又换上虚假的笑意，继续道：

        “说起来，虞姐姐也是可怜人，不仅没有了可以依靠的母家，就连日日跟随姐姐的宫人，都要卖主求荣。”

        “不过姐姐放心，已经有人帮忙，料理了这些不懂事的奴才——姐姐宫里的所有奴才，包括检举你的寒香，都已被打发去了慎刑司。”

        “唉，六阿哥一直昏迷不醒，贞妃娘娘急得不行，火气便都撒到了姐姐宫里的人身上……\"

        话还没说完，虞贵人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猛地抬眸：

        “什么时候的事！？”

        被虞贵人眼神中的狠绝吓到，孙常在下意识就要回答：

        “是……”

        “哎呀，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下一句台词是什么了。”

        “卡卡卡！！！”

        原本演到高光处的戏目，被饰演孙常在的庄雪生生打断，监控器后传来副导演带着怒气的喊停声。

        造雨的场工被对讲机里的怒吼吓了一跳，连忙关停水枪，花园中的雨随之戛然而止。

        安市城郊的影视城里，正在拍摄的是著名导演张海的新剧《宫廷心计》。

        庄雪进《宫廷心计》拍戏已经四五天了，之前都是在b组陈导那里拍摄，今天是头一天来c组。

        不知为何，在b组表现还算可以的庄雪，今天雨中的这场戏，却一直忘词、笑场，各种不断地失误，这场戏也已经因为她的缘故，拍了3次。

        昨天安市刚下过场小雪，温度骤降，所以为了不穿帮，今天造雨用的都是冷水。

        庄雪倒是不打紧，撑着伞，没有淋到雨，又在戏服下贴了不少暖宝宝，人是半点儿也没冻着。

        但演虞贵人的苏晓晓这儿，就不一样了。

        这场戏，是苏晓晓的杀青戏。

        因为取的是全景，在戏里一直淋着雨的苏晓晓，只能陪着庄雪一遍又一遍地演。

        虽然也贴了不少暖宝宝，但几次拍摄下来，雨水早就浸透了衣服，冷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这会儿，李副导演一喊“卡”，一直守在一旁的助理木子，赶紧冲到苏晓晓身边，用三条厚厚的毛毯，包裹住打着冷颤的苏晓晓，搀扶着她从冰凉的土地上站起来。

        然后又赶忙打开保温杯，递到苏晓晓的手中。

        苏晓晓虽然眉目还带着笑，说了谢谢，但接过保温杯的手，都不住地微微颤抖，接连喝了好几口热水，人才稍微暖和过来一点儿。

        木子满眼都是心疼，伸手替苏晓晓拢住最上面那条有下滑趋势的毯子，眼神又往四周搜寻：

        “三条毯子还是少了点儿，晓晓姐，你等我下，我去隔壁组问问，看能不能再借几条毯子来！”

        雨戏拍了三次，苏晓晓身上的毯子，也从一条，两条，一直增加到了三条。

        其实基于这毯子可观的厚度，服装组一开始只给苏晓晓准备了一条，但一遍又一遍的拍摄下来，木子怕苏晓晓冷，硬是拉着服装组，又翻找出了两条毯子。

        感受着身上“厚重”的份量，再看着木子那四处打量，跃跃欲试的小眼神，苏晓晓眉眼舒展，轻声笑了笑：

        “不用了，有这几条毯子就很暖和了，真的。”

        木子却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又反复确认了几遍，这三条毯子是不是真的尽到职责，把苏晓晓遮得严严实实，吹不到风。

        直到化妆师来帮苏晓晓整理发型，在苏晓晓身边绕了好几圈的木子，才停下了她不停挪动的小步伐。

        而一旁的庄雪，身边来了两女一男三个助理，外加一个化妆师。

        庄雪在男助理搬来的椅子上坐定，随手把油纸伞递给其中一个女助理，然后接过另外一个女助理递来的化妆镜，指挥着化妆师给她压粉补妆。

        知道庄雪挑剔又爱找茬的性格，化妆师小心翼翼地按照着她的要求给她补妆。

        妆补得差不多了，庄雪合上化妆镜，瞟了一眼苏晓晓那边儿，脸上露出了几分小人得势般的得意之色。

        手里一直掂着个保温袋的男助理，看着庄雪的眼色，很是狗腿地说了一句：

        “雪姐今天拍戏真是辛苦了。”

        庄雪闻言，脸上的得意果然更甚几分，然后装模作样的答道：

        “唉，可不是嘛，我进组的这几天，演的最费劲的就是今天这场戏。”

        “我早就说过了，不是什么人都配来演张导的戏，对手给的反应不行，真的是影响我的发挥……”

        庄雪把音量故意放大，别说就在旁边的苏晓晓她们，就连稍远处在整理道具的场工，都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场工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在心里把庄雪这个害他加班的罪魁骂了个底儿朝天。

        又来了！

        从今天早上开拍前对戏开始，这个庄雪就跟吃错药一样，不仅说话阴阳怪气，明明拍戏出错的是她，还倒打一耙地埋怨晓晓姐。

        木子实在是忍不了，气不过，转过头去就要张口反驳。

        却不想，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半路杀出，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又转了回来。

        手动拦截木子的，正是苏晓晓。

        苏晓晓的身高本就比木子高一些，再加上这会儿穿着剧里的花盆底鞋，她就比木子高了小半个头，又因为披着毯子伸手，不好操作，苏晓晓稍稍往前探了些身。

        所以木子一回过头，直面的就是近距离的美颜暴击。

        可能因为刚淋过雨的缘故，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湿漉漉的，澄澈剔透，仿佛画中的仙子，只需一眼，便能勾人魂魄。

        而此时，那双近在咫尺的过于美丽的眼睛，直视着木子，冲她眨了眨，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木子的火气立马烟消云散，忘了言语，甚至还有些不争气地红了脸。

        苍天啊！这真的不能怪她！！！

        毕竟她来当苏晓晓的助理不过两个多月，真的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地，面对这样一张说是天仙也不为过的脸啊啊啊！！！

        一旁，在木子被美颜晃神儿的同时，庄雪的长篇大论也告一段落，话一说完，她的视线又下意识往苏晓晓这边飘来。

        见苏晓晓依旧毫无反应，庄雪咬了咬牙，神色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烦躁起来。

        身旁的男助理见状，忙从保温袋里取出了一杯奶茶，谄笑着递过去，道：

        “雪姐您先消消气，为了某些一百八十线的小演员置气，不值当，要不您喝点儿奶茶——按着您的要求，豆乳芋圆七分糖，刚买回来的。”

        庄雪又往片场外的某个方向看了两眼，敷衍地“嗯”了一声，接过了那杯奶茶。

        同一时间。

        终于回过点儿神儿的木子，就看到眼前那双美眸，在听到“奶茶”两个字以后，变得更加明亮晶莹，犹如漫天碎星坠入其中，动人无比：

        “木木，一会儿杀青之后，咱们去买奶茶吧！”

        心跳过载，木子“嗷”地一声捂了下胸口，直把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

        “买买买！”

        给你买！给你买！

        别说是奶茶了！不管要买什么都可以啊！！！

        被蛊到的木子，当下完全体会到了，什么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心态——

        就真的不由自主！管不住自己！你们懂不懂啊啊啊！

        十几分钟过去了，李副导演那边，迟迟不喊准备拍摄。

        坐在椅子上的庄雪，明里抱怨，暗里挑衅，话说的太多，口都干了，把手里的奶茶喝了大半。

        可几步外的苏晓晓，始终神色淡然地披着毛毯翻看着剧本。

        木子也在苏晓晓的授意下，只把庄雪当成空气，半点儿眼神都没分给她。

        把庄雪衬得就像个演技拙劣的跳梁小丑。

        庄雪神色愈发不耐，把手里的奶茶往旁边一递，又伸手要过自己的手机，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一边语气不善地对着三个助理吼道：

        “我都已经等了大半天了，你们是都眼瞎了，看不到吗？还不赶紧去李导那儿问问，到底还要多久才开拍？”

        围在她身旁的三个助理连忙应了。

        可就跟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对讲机在此时传来了李导的声音：

        “大家暂时休息一会儿啊，还有庄雪，你过来一下。”

        庄雪“啧”了一声，低着头，刷着社交网络，慢慢悠悠地往监控器的方向走去。

        知道她心情不好，那三个助理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演员们的休息椅，就在监控器旁边的空地上。

        苏晓晓披着厚厚的毯子，和木子一起，也朝相同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走到监视器旁，视线都不从手机上抬起，庄雪就随口开始敷衍：

        “李导，不是我演不好，你也知道对手演员的反应有多重要，苏晓晓那边给的反馈一直不好，让我怎么接戏嘛……”

        锅甩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导这场戏的李导，虽然入行多年，但没有代表作，也没什么背景人脉，性格更是有些懦弱怕事。

        庄雪之前有部戏，就是和李导合作的，对他的脾性早就摸了个门清，来了《宫廷心计》剧组后，她仗着自己有靠山，是愈发地不把个副导演放在眼里，行事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相距没几步远的休息区，木子扶着裹着毯子行动不便的苏晓晓坐下。

        听到庄雪又胡说八道，刚从学校毕业的木子，简直被颠覆了三观。

        怎么会有庄雪这种不要脸地颠倒黑白，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人的存在啊！

        但知道晓晓姐并不想搭理她，所以木子虽然气得不轻，也只偷偷做了几个鬼脸，好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不去骂庄雪这个颠倒是非的。

        刚刚坐下来的苏晓晓，注意到木子的小动作，眼底又不由得染上些许笑意。

        裹着毯子不好移动，苏晓晓伸出一只素白的手，示意木子附耳过来。

        木子立马乖乖地凑了过去。

        苏晓晓在木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了苏晓晓的话，木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十二万分的赞同，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开心起来。

        同一时间。

        “不用再找理由了。”

        一个上午，都没敢说庄雪半句不是的李导，这次竟然很硬气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叫你来是要通知你一声，‘孙常在’已经换了董凝来演，你可以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了。”

        庄雪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展开，满脸震惊，把视线从手机移到李导的脸上。

        之前对她唯唯诺诺，满面谄笑的李导，这会儿竟然冷着脸，面上还有些报复的快意。

        庄雪最好面子，周围还有工作人员在，李导这些话，是半点儿面子都没给庄雪留。

        她立马火气就上来了，拔高了音量，扯着嗓子道：

        “凭什么！？你知道我是谁推荐来的吗？你算老几啊？凭什么你说把我换了就换了！？”

        李导被吼得吓了一跳，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瞟了一眼，看到那黑色休闲服的一角后，又找回了充足的底气。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监视器，面带嘲讽地道：

        “就凭机器里的这些录影带——一直演不好的，不就是你‘孙常在’吗？既然没能力演好，那就麻烦你，麻溜地走人吧。”

        见对方态度强硬，庄雪当下就有些气急了，说起话来也开始不过脑子。

        她直接把背后鼎盛的刘总搬出来，而鼎盛正是《宫廷心计》的投资方之一，并说李导一个副导演，完全没资格决定她的去留。

        庄雪身边的三个助理，也开始狗仗人势地跟着帮腔。

        片场一时间吵吵嚷嚷，李导头都要大了。

        “李导。”

        旁边传来的声音，声线儒雅，完全不为身旁的闹剧所动，已经快要招架不住撒泼的庄雪的李导，眼神立马就亮了。

        他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如同看到救世主一般，看着他旁边坐着的戴着金丝框眼镜的年轻男人。

        那年轻男人，视线虚落在前方，刚刚摄像机的取景之处，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

        “打个电话给刘志鹏，告诉他，鼎盛再敢乱塞人，也不用在出品方里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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