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的阿波罗

“姑娘们，下来吃晚餐吧！”

        汉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坎蒂丝和黛安娜面带笑容地下了楼。

        壁炉里的篝火劈劈啪啪地燃烧着，玛丽和汉娜端着盘子走来。

        黄油面包，火腿三明治，鸡肉蘑菇馅饼，草莓布丁……坎蒂丝细数着这些美味。

        真是丰盛的一顿。

        在进餐时，里弗斯小姐们都不爱说话，这点和她一样。不过哪怕周围静下来，也不会带给坎蒂丝尴尬难熬的感觉，只会平添美好静谧之感。

        晚餐刚进行一半，窗外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久便成了瓢泼大雨。

        坎蒂丝望着外头的狂风暴雨，又失神想着：那位绅士应该已经回家了吧！不然这么大的雨……

        不等她思考，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刷满红漆的木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一个戴帽子的男士推门而入。

        坎蒂丝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很年轻——大约二十八到三十岁的样子，身材修长。他的脸很引人注目，像是一张希腊人的脸，轮廓非常完美，有一个笔挺的古典式鼻子，一张雅典人的嘴和下巴，他的眼珠湛蓝沉静，长着棕色的睫毛，他那高高的前额白的像象牙，额前随意地披下几绺金黄的头发。

        坎蒂丝见过的英国人中，很少有人长着这么一张古典英俊的脸，没记错的话，她白天刚在心里评价了一番这“阿波罗”般的完美脸庞。

        “圣约翰先生，”汉娜注意到来者，有些担忧，“天哪，您的外套呢？”

        圣约翰，圣约翰·里弗斯？这也太巧了吧……等等，外套？！

        坎蒂丝咂舌，短短几分钟，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惊涛骇浪的心路历程。

        比如：“奇怪的先生们”其实是“奇怪的先生”；而这位先生，不仅是奥利弗小姐的心上人，而且还是她挚友的亲生哥哥。

        上帝啊，耶稣啊，主啊，这玩笑般的命运！

        黛安娜看着坎蒂丝复杂的表情有些奇怪，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右手边独自失神的少女。

        “我没事”

        才怪。

        过了一会儿，玛丽和黛安娜都上楼去了书房，而坎蒂丝借口待在这儿。

        汉娜在向圣约翰汇报最近沼泽山庄的情况，看上去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了。圣约翰当然注意到她这个客人，但他似乎只向汉娜询问了一下情况，可能连坎蒂丝的名字都没问，看上去他并不想结交一位流浪小姐。

        这么想着，坎蒂丝的情绪低落了很多。

        但这至少是里弗斯家，她总不能不去拜会一下这里的主人，不是吗？

        找好了借口，坎蒂丝鼓起勇气，走到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圣约翰面前。

        少女的阴影覆盖了男人面前的书页，他抬头，蓝色的双眸与碧绿的眼睛对上。

        坎蒂丝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被眼前的场景压迫的说不出话来，幸好，男人率先开口。

        “——我听说过你。”

        什么？

        “远近闻名的布朗小姐。”

        不是圣水下失神的匆匆一面，也不是狼狈的落水小姐……

        坎蒂丝嘴角绽出笑容，远近闻名的布朗小姐，这样的开场白也不错。

        “是的，远近闻名的坎蒂丝·布朗。”

        “很荣幸见面，圣约翰·里弗斯”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笑意，但他英俊脸庞上的严肃表情却让坎蒂丝有点儿想笑。

        她又想起奥利弗小姐。

        哎，看来想不和她扯上关系是不大可能的了。

        -

        晶莹的晨露笼罩着阳光灿烂，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扑飞的蝴蝶从窗前飞过，大自然的无限包容点缀着这个平凡的清晨。

        坎蒂丝推开窗。

        今天该找个什么理由去沼泽山庄呢？

        没错，短短一周内，她几乎每一天都拜访了里弗斯家——虽然都没遇见圣约翰先生。不过，这使她被黛安娜和玛丽两个书痴熏陶了整整一周，她几乎快把大不列颠历史背下来了！

        “什么！离开？”坎蒂丝不可置信。

        “是的，坎妮，我的亲戚——莱斯利一家，我和你提过的，记得吗？”

        “他们……”

        “是的，是的，无情的大火，我必须赶回去置办，嗯……后事。”

        威尔逊夫人的表情除了遗憾，并没有伤痛和崩溃，大概因为这只是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表亲。

        “亲爱的，遗憾的是，店铺必须关一段时间了……”

        坎蒂丝表示理解，虽然威尔逊夫人对她很好，但毕竟她只在这儿呆了几个月，很显然，这并不能完全打破一个奔波多年女人的心理防线。

        威尔逊夫人提前预支了好几个月的工钱，并推荐了不少酒馆旅店，坎蒂丝向她道谢，目送女人离开。她已经做得十分周到了，但不幸的是，周边的几个旅店都客满，据说是一个好心富商为难民做慈善，包下了附近的空闲住所。

        “小姐，去哪？”

        她望着拦下的车夫，平静地说：“莫尔顿。”

        -

        马车行的很快，坎蒂丝感觉比上次来这儿时的时间缩短了不少——那时她还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会到这里来。

        莫尔顿是圣约翰的教区，她来这儿也不过是为了碰碰运气，很显然，运气不错。

        “嗨，圣约翰先生。”坎蒂丝直呼他的教名，小跑到他面前，露出得体的笑容。

        圣约翰似乎对她的自来熟有些排斥，但良好的素养使他只是轻皱了下眉，颔首道：

        “布朗小姐。”

        坎蒂丝感觉他像要去做什么重大的工作一样正式，而且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想和一个小姐在这里攀谈，毫不客气地拔腿就走。

        好不容易碰到了，况且她也无处可去，坎蒂丝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

        圣约翰迈着大步，坎蒂丝不动声色的跟着。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行动，坎蒂丝低头检查自己健全的四肢，说实话，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个幽灵了。

        走了大概一刻钟，坎蒂丝终于接受了事实——面前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把她当幽灵了！

        “里弗斯先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么？”

        “我们要去哪儿？”她特地强调了“我们”二字。

        “巡访。”他的声音寻常而冷静，仿佛这是他毕生的事业一般虔诚。

        “噢，那我跟着去，没问题吧？”她怕自己太突兀，换上了询问的语调。

        “当然可以，小姐，如果你对主抱有纯粹的爱。”

        圣约翰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她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审视坎蒂丝。

        当男人停下来时，坎蒂丝才发现跟在他身旁的猎犬，她曾经见过这只猎犬——在玛丽怀里。

        “它叫什么？先生。”

        “卡洛，我的老猎犬。”

        “噢。”

        卡洛……那么除了圣约翰，我就是你新的巡访伙伴咯，坎蒂丝在心里对它说。

        -

        似乎是因为主动拜访考察的精神使圣约翰感受到了她的真诚，又或许是因为他在为他的事业而奔赴，总之，坎蒂丝明显感觉到他在路上没有之前那么冷漠，紧绷的脸也舒缓得多，甚至在她自言自语时，圣约翰都会有意无意搭腔了。

        这可能就是上帝的力量吧！

        大概徒步了半个多小时，圣约翰总算停下了脚步，这儿是一个距离莫尔顿几英里的小村庄，小到只有几户人家，坎蒂丝觉得这儿都不像个房子，顶多算个避难所——几根木棍和一堆草搭的棚子。

        刚走进村庄，已经有几个黑黄皮肤的男人向圣约翰打招呼，而他也从容地回复，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对这些村民的态度比对自己，甚至对里弗斯小姐们都要要宽容温和地多，不过，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圣约翰已经忙活起来了，他帮着农民们干活，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救助他们最有效的方法。

        坎蒂丝当然也不会闲着，她不是什么富家小姐，顶多是在皇宫里呆了几年，干活对她来说还不算太生疏。

        见她拎着裙子准备下地，圣约翰有些惊讶，在少女踉跄的一瞬间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

        他没有怪坎蒂丝的莽撞，相反，他很欣赏她的勇敢，抛下小姐的包袱，这对大部分女性很难。

        “噢，是裙子太长了。”

        挥动锄头的感觉还不错，坎蒂丝很快就享受到了劳动的乐趣，她大汗淋漓地行走在田野间，哼唱着乡间小调，这是她出生小镇镇民最喜欢的小曲，纪念二战的，她记不清名字，调子倒是张口就来。

        动听的旋律在唇齿间缠绕，现在正是日头高照，拂了拂额头上的汗，坎蒂丝转身便看见了圣约翰，他脱下了厚厚的风衣外套，黑色的衬衣勾勒着他白皙的脖颈，在迎面的阳光照耀下十分出众。

        动起来的雕像，她想。

        双颊上的笑意来不及收回去，坎蒂丝便被无意回头的圣约翰逮住了，哪怕刚进行完一场运动，他的目光也仍然严肃而沉寂。

        坎蒂丝打了个哆嗦，这让她有种画画偷懒被逮住的感觉。

        -

        等干完活，顺便旁听了一番圣约翰洗脑般的传教，待准备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坎蒂丝金色的发丝黏在额头上，裙子上也粘了大片的泥土，圣约翰也没好到哪去，他已经不复出门时的一丝不苟了。

        因为她的一番劳动，圣约翰对她有了很大改观，但这只是把她从柔弱小姐的名单上划掉，仅此而已。

        不过，这也仅仅是坎蒂丝迈出的第一步。

        “圣约翰！”坎蒂丝直呼他的名字，试探着问，“我现在……算是你的助手了吗？”

        他蓝色的眼珠顿住了，略微思索了一番，他摇头：“不，布朗小姐，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准确来说，我们是上帝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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