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是你自己

陆菀菀已经昏迷了三日，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陆离衣不解带地在旁边守着，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菀菀的身体一直还算不错，不能说壮得像头牛吧，但也挺有力气的，一直以来也只生过一些小病，不出三天，必然就好了。

        这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遇上这么大的事，陆离也顾不上爹娘会不会知道他胆大包天偷梁换柱的行为了，只得写了信告知爹娘。

        陆离道：“菀菀，早点醒过来吧，难道爹娘和哥哥，你也都不在乎了吗？”

        想到大夫的话，陆离在一旁缓缓开口，说起曾经的故事来。

        陆菀菀是听得见的，陆离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见，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故事，都好像将一幅又一幅画卷徐徐展开，所有笔墨渲染的美好都如同大片的阳光倾泻下来，倘若她真的是他的妹妹，就算是死也要爬过来摸一摸这一片又一片阳光，倘若她真的是他的妹妹，此刻应该被这温暖的光明罩满全身。

        可惜她不是。

        陆离说得越美好，她便越想逃离。

        她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躲避着从破烂的屋顶透进来的一缕缕阳光。

        她曾经试图模糊自己穿越而来是占了另一个人的身体的事实，她告诉自己她也叫陆菀菀，她想起穿过来前听到的不知是谁说话的声音。

        那人说，平行时空，都是一个人。

        可既然是平行时空，又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这本不是她的人生，也不是她的亲人。

        “你小的时候和现在一样贪吃，有好几次吃多了，疼得你直打滚，我们全家都得为你忙活起来，娘给你揉肚子，爹和我就在旁边逗你开心，哄着你吃些消食的药……”

        陆菀菀不想出去。

        无论是用多么好的纸糊上窗户，抵挡了一时的风雪，可一旦破裂，外面的风霜雪雨都会涌进来。

        她无法再粉饰太平。

        她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个陆菀菀的亲人毫无保留地展示他们的好。

        她钻进了死胡同，她找不到方向了。

        “这姑娘太会钻牛角尖了。”

        一道声音响起，滞留在这个陌生空间不肯出去的陆菀菀眼珠子动了动。

        “喂，出去吧，外面的人等着你呢。”

        “他们等得不是我。”

        说话的人没有现身，继续用声音跟她交流：“是你，陆菀菀，她是你，你是她，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自己就是这个时空的陆菀菀？那些穿越的人，别说穿到平行时空自己的身上了，就是穿到了别人的身上，也都是既来之则安之，你又何必钻这个牛角尖，非要论个明白呢？”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听我一句劝，那个时空你肯定是回不去，为何不放下以前的一切，把这里当作新的旅程呢？”

        陆菀菀依旧沉默。

        “不要想太多了，人生短暂，最多不过百年，你何必因为一个意外而放弃往后余生呢？”

        陆离还在外面继续说着曾经的趣事，那是她不曾经历过的。

        “他说的不是我，我没经历过那些事。”陆菀菀终于说了句话。

        “都是你，其实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出生在这个时空，你的所有行为是不是会和她一致？你做出的选择会不会和她一样？”

        陆菀菀道：“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出生在这个世界，我没有做出选择的机会，我不知道。”

        许久，那道声音才再一次出现：“你知道有多少个平行时空吗？”

        “不知道。”

        空旷的世界忽然出现许多画面，服装打扮各不相同，但出现在画面中的脸都是一样的。

        “她们都是陆菀菀。”

        陆菀菀抬起头来，对于眼前出现的一切，她确实很惊讶，但她却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可她们都是独立的人。”

        她站了起来，“他们有各自的亲人，各自的生长环境，就算都叫陆菀菀，也都是独一无二的陆菀菀。”

        那个神秘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难劝的穿越者，可想一想，她这穿越本来是不该出现的，那绳子也不该断的。

        只得深吸一口气，继续劝她：“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来了，这里就没有陆菀菀了，你延续了她的生命。”

        陆菀菀眼睫低垂，“所以我是替她活着？”

        那道声音立马回应：“对。”

        “可我也是独一无二的陆菀菀。”

        可惜陆菀菀看不见，跟她对话的这个人已经在跳脚了。

        “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去，继续属于你的生活，精彩都是你的。而且你现在的脑海里有这具身体曾经的记忆，你就是你，这具身体只是个壳子，你的思维，你的灵魂，与这壳子融为一体，你只不过比这里的人多了些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就当那些记忆是一场梦，一场到达了终点的旅行不好吗？”

        她的心结是什么？

        陆菀菀的心结，大概是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无法坦然面对另一个陆菀菀留下来的东西，亲情也好，温暖也好，她觉得自己像是窃取了别人幸福的小偷。

        尤其在几天前陆离表现出来对她这个妹妹的重视与宠爱之后，她更加难以容忍自己作为这个时空的陆菀菀的存在。

        她尽力维持的现状被扑面而来的道德感挤压而全面崩盘，在数月之前那一跃而下时再一次体会到放纵自己沉于黑暗的海底的感觉。

        以前有人说她乐观，有人说她善良，有人说她有感染人的力量。

        那是后流行一句话，什么谁是谁的小太阳。许多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大家说，她是个小太阳。

        可她的乐观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别人说她是个小太阳，可她却在许多个深夜释放另一个自己，一个颓废的，无趣的，没有活力的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美好的小时候。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劝解，她已经走到了绝路，现在她所需要的，是另一个陆菀菀给她的一道“赦免书”，让她知道，她无罪了。

        神秘人大概也猜到了这一点，他消失了，任由陆菀菀在这里放空自己。

        陆菀菀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看不见，所以她并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但是陆离的声音消失了。

        那大概是天又黑了。

        陆离白天的时候说过，一到晚上他就睡过去了，本想多和她说说话的，结果不知怎么就又睡着了。

        今夜大概也是如此。

        陆菀菀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房间里的动静，更不知道此刻这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李歆，他的脚步轻而稳，似一片雪花飘落，悄悄在融化在地面上。

        没有人知道雪花何时落下，也没有人知道雪花什么时候融化。

        李歆手里拿着一个药瓶，走到陆菀菀的床前，他将药瓶打开，倒出了一粒药丸，之后便塞进了陆菀菀的嘴里。

        入口即化，连日日陪伴着陆菀菀的陆离都没有发现异常。

        “怎么还是瘦了？”李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都三天了，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陆菀菀听出了他的声音。

        但他却又不说了，陆菀菀不知道他在还是不在，所以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也无从得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陆离又开始说起往事来。

        陆菀菀在这虚空之境，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你要不要看看原本这个世界的陆菀菀现在是什么样子？”

        虽是询问，却没有等她回答便朝下一步进行了。

        “这就是她，但是有了新的躯壳，她变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也将成为新的自己。周而复始，皆是如此。她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所以在下一个旅途开始的时候她没有任何记忆，而你是半路改了道儿，所以你难以接受……”

        “但是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代表着你自己，一个有着奇怪经历的陆菀菀，你种下什么因，就会收获什么果，接下来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这个生命是你。”

        “你说这里的亲情不该是你拥有的，为什么不该？你没有毁掉任何人，也不是强占这具躯壳，你拥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他们给予你爱，你也同样会回馈给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拥有？”

        “如果你还是不能释怀，你抬头看一眼。”

        陆菀菀闻言当真抬起头，又有画面展开。

        “我要走了，你也要好好活。”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是这个时空的陆菀菀，她眼睛弯弯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那道声音长叹一声，“陆菀菀，回去吧，该醒了，倘若你一直执意做个活死人，其他人恐怕也不太好过。”

        陆菀菀的内心动摇了。

        一旦有了动摇，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撬动。

        神秘人抓住机会，不断地劝说游说，终于，她那久违了的求生的意识终于又上线了。

        在陆菀菀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那道声音也消失了。

        然而实际上他还没有离去，只是站在这虚无的空间里，再一次叹了一声，就因为一个失误，害得他加班来弥补。

        可算是把她给劝好了，这班加得还算值得。

        至于给陆菀菀看的那个画面——实际上，那个陆菀菀走得甚急，哪里还有时间留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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