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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空渡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眼前神情已近乎疯魔的永娘,不由叹息道:“永娘,你我毕竟曾是一国同袍,你今日收手,我权当不曾见过你。”

        永娘冷笑,想起她前几日潜入广慈殿时,澹台青璧对她讲的话。

        多年过去,青璧依旧那样貌美,那样盛气凌人,让她憎恶。

        永娘至今不懂,她除了容貌,究竟哪里输给青璧,皮囊而已,就这样令人难忘吗?

        她毕生侍奉的君主,也是她的爱人——大庆国君庄遥。她爱了他半生岁月,可他心里只有澹台青璧,整整三十五年了,仍然不肯忘却。

        可明明是她先认识庄遥,明明是她先爱的庄遥!

        她本是江湖上一个潇洒至极的游侠儿,遇上了微服出巡的他,一眼万年。为了他,她不惜加入解忧局出卖色相获取情报;只要他想杀的人,她全都为他杀掉;她做他床上的玩物;做他儿子的乳母……她甚至愿意为了他,放下对澹台青璧的嫉妒与憎恨……可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又回报了她什么?他心里想的,只有这个被他亲手送走和亲的澹台青璧!

        他多爱青璧啊,他怕她在天朔受委屈,给了她无数金银,给了她上百个奴婢,还把埋伏在天朔的暗探名单都给了她,任她调派。

        这份名单,是他布局多年的心血之作,是大庆在天朔的眼睛,可他轻易将它交给了她!

        而澹台青璧呢?这个贱人!她竟然爱上了禹无妄!爱上了敌国的皇帝!哪怕禹无妄将她一生都囚禁在广慈殿里,她也依旧奴颜婢膝地爱着他!她背叛了大庆,背叛了故国那个高高在上却卑微地爱她入骨的男人!

        凭什么?!她凭什么?!

        那天她见到澹台青璧,她本可以取她性命,可为了庄遥的一片痴心,她愿意给她机会,只要她交出那份暗探名单,她就留她一条贱命。

        澹台青璧却只是笑了笑,她从她的笑容里,居然看到了居高临下的悲悯,那一刻她真想狠狠撕碎她那张笑脸。

        “永娘,不论你信与不信,过往我不曾负过大庆。而天朔不曾负我,我自然不会把名单交给你。至于这条命,呵……我活着早就腻味了,你要拿便拿去。不过我提醒你,想要活着,还是趁早离开天朔。禹靖央身上,流着虎狼之血,你斗不过他的。”

        “贫僧空渡,见过夫人……”

        永娘刚想动手,殿外便传来僧人和贺眉的声音,贺眉虽然无能,但对她奶儿子也算得上真心,未免打草惊蛇,折了贺眉这颗好不容易布下的棋子,她只能罢手……

        可是今日,为了大庆,为了庄遥,为了她自己,澹台青璧这条性命,她要定了!

        永娘对空渡冷冷笑道:“禹无妄和禹靖央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们这般死心塌地跟着他们?”

        空渡没有回答她,他知道永娘今日,是带着杀招来的,他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苦笑道:“想不到这双手,终究还是要沾染同胞的血。”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永娘说罢,上百条光丝从她袖口跃出,条条指向空渡的命门,沙弥们的袈裟从四方飞袭而来,部分光丝被包裹起来落在地上,而散落在地袈裟早已被割作褴褛之态。

        沙弥们有的与永娘近身相搏,有的向空渡扑去,意欲保护住持。

        空渡则向后飞撤两尺,左腿在前,右腿狠踏入地,身前鹅卵石飞起,形成一面石墙,光丝与鹅卵石相触,石头崩碎,光丝也不复原先杀气凛然,颓然落到地上。

        最后三条光丝,穿过石墙缝隙,直指空渡眉心,暗处的夜聆终于现身,脚下生风,利刃出鞘,横剑挡在空渡身前,三条光丝扑到剑身上,擦起火花,光丝霎时燃起火来,弹指之间便烧成灰烬,化在风中。

        同沙弥缠斗的永娘见到夜聆,自知败露,已是垂死一搏,抓准时机,又从袖中拨出光丝,万箭齐发向夜聆和空渡呼啸而去。

        夜聆凌风御空,剑花飞舞,将光丝纷纷击落。

        “空渡大师!”夜聆疾呼:“此贼暗器奇绝,却只可远攻,近身与之相搏,必能将其拿下!”

        空渡点头,从夜聆后方错身而出,凌波几步,便要来到永娘身前,永娘心道不好,袖中再出几缕光丝,空渡身法远不如永娘,短短一路且攻且防,仍有疏漏。

        一沙弥见势不好,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去握光丝,只见半个手掌被生生削了下来。掉在地上的断手里,握着沾了血珠的丝线。

        沙弥痛呼倒地,空渡却知机不可失,立时来到永娘身前,半空中的夜聆也将光丝劈落殆尽,最后挑起散落在地的袈裟,趁着空渡与永娘交手之际,将袈裟蒙在永娘头上。

        永娘失了视线,又以一敌多,自然动作慌乱,空渡抬足抵住她的双腿,迫她狠狠跪下,夜聆顺势踩住她的右手。

        伴随永娘一声惨叫,永娘手上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夜聆挑开她的衣袖,拿出她袖中的暗器,将永娘头上的袈裟也扯了下来。

        永娘的眼睛睁大,遍布血丝,喉头也涌上鲜血。

        断骨之痛在身,她却还是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夜聆年少清俊的瞳孔里,第一次迸发出狠辣之色,低头靠近永娘那张因痛和血而扭曲的脸:“谍者,死士也,你我各为其主,成王败寇而已。这些年来,千丝娘子手上沾了多少我天朔谍者的性命,今日我拿你一只右手,祭奠他们,不过天道轮回罢了。”

        听闻打斗声,又有几个跟夜聆同样穿着的暗卫来到广慈殿中。

        “属下来迟!请上峰责罚!”众人俯礼。

        “确实来迟!”夜聆眼神依旧凌厉:“今日护国寺诸位高僧所受之伤,皆是你我之责,包括本座在内,回去各领三十鞭笞之刑,罚奉三月,以儆效尤!”

        “是!”众人应道。

        “把她给我绑起来,堵了嘴。”夜聆眉眼低垂,稍作思忖:“带到……双鸾殿。”

        双鸾殿?!永娘又惊又疑,为什么是双鸾殿?她被擒住,难道不应该去见禹靖央吗?为什么要回贺眉的双鸾殿?!

        “唔……”永娘刚要开口,便有一块破布塞进了她的嘴巴。

        这边广慈殿刚结束一遭杀戮,双鸾殿的贺展眉今日倒悠闲得很。

        现下暮霭沉沉,夕阳无限好,虽是夏日,还未到盛时,黄昏入夜,晚风阵阵,依旧有清凉之意。

        而且殿内熏了半天冰,更是舒服得紧。只待来思回来,银票和永娘都有了着落,她就能跟禹董讨赏赐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思入殿,喊了声“夫人”,继而点了点头,指代事情已然办好。

        贺展眉看着来思,来思脸上怎的像是有些愧疚,不过她并未多想,只想问问监视永娘的结果。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夜聆带着几个黑衣少年,将浑身染血、口中不断发出呜咽之声的永娘五花大绑抬了进来。

        贺展眉注意到永娘的右手,血肉模糊,反张蜷曲着,一眼便知,这是右手粉碎性骨折。

        贺展眉迅速意识到了来思表情里那份愧疚的含义,以及眼前这桩事情的重要性。

        她让来思找几个帮手盯着永娘,来思随便就找到了夜聆、可是夜聆何许人也,那是禹靖央的近身护卫,来思若只是双鸾殿一个宫婢,怎能请得到夜聆这尊大佛。所以来思一定是禹靖央的人,而且地位绝不比夜聆低。

        对于来思的底细,贺展眉一早就有猜测,她待来思不薄,也一直希望来思能寻机会主动同她坦诚,然而天不遂人愿,来思还是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对她说了实话。

        还有,贺展眉找人盯着永娘,只是想明确她的势力,找出她的破绽,然后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但万万没想到,双方竟到了以命相搏的程度。

        贺展眉稳了稳心神:“发生了什么?”

        夜聆看她一眼,垂首答道:“永娘意图谋害太后,且武艺高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如此,夫人见谅。”

        贺展眉点头,夜聆这话答得明白,既答了为什么绑了永娘,又答了为什么永娘会落得如此狼狈之相。

        永娘则转着眼珠子,她本来以为,他们将她绑到双鸾殿,是为了吓唬贺眉,迫她坦白庆国交付她的任务。可如今夜聆对贺眉极客气,贺眉也并不意外自己的境遇。

        所以!这桩事情贺眉本就知情!

        贱人!贱人!!!

        “呜呜呜呜呜!!!”永娘挣扎着嘶吼。

        贺展眉皱眉看向永娘口中的麻布。

        夜聆又说道:“永娘言语无状,属下实在听不得那些腌臜话,便把她嘴堵上了。”

        永娘喉中发出的声音让贺展眉感到烦躁不安:“给她撤下来。”

        夜聆却只看着她,并未动作。

        贺展眉心头发紧,这才明白,或许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片刻之后,贺展眉点头:“也罢。”

        说完,她便走近永娘,永娘像只想要挣脱锁链的困兽。

        贺展眉从未见过这般形貌的人,心中难免有些害怕,她强打着精神,替原主贺眉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永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记忆中,你待庄捷是很好的,常常来侯府看他,给他做点心,缝衣服,有时候也会捎带着为我备一份。这份情谊,我不会忘记,所以我会请求陛下,放你一条生路。我也知道,你毕然觉得我背叛了庄捷,背叛了庆国。可是永娘,你也是女子,难道想不明白吗?庄捷如果心中真的有我,又怎会将我送到天朔,嫁给旁人?庆国陛下心中若有半点感念侯府对其皇子养育之恩,又怎会忍心让我父母看我远嫁,永失天伦?我有负父母,却不负庄捷,不负庆国。”

        永娘听闻这番话,滞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痛哭起来,痛哭之后,又似是大笑。

        贺展眉觉得她已经疯了,疲惫说道:“把她拖下去,等候发落。来思,去请陛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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