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长老，唐长老……”

        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在楚孑的身后响起。

        迷迷糊糊的楚孑睁开眼眸，发现本应该睡在床上的自己，正站在一处清溪旁。

        入眼的陌生环境让楚孑的大脑有一刹那间的放空，他浓长的羽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向了脚前方的溪水。

        这溪水清澈见底，水流涓涓滴滴，轻轻拍打着碎石，叮咚作响。

        在这如同镜子一般干净无垢的溪水里，倒映着一个身披着锦阑袈裟的光头和尚。

        和尚有着一副极其好看的长相，清朗俊雅，眉目如画，皮肤细嫩如无暇的美玉，又如菩提座下那盛开的莲白。

        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眉心之间印着一点艳色的朱砂。这朱砂的形状宛如一朵莲花的花瓣，恰似代表着这朱砂的主人是天赐佛缘的圣僧。

        楚孑眨了眨眼眼，水中的僧人也眨了眨眸子。

        这个僧人……是他？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楚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也是在在这个时候，一段不属于楚孑的记忆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西方有妙文，路途十万八千里，愿求得大乘佛法，取真经……

        御弟此行，日久年深，山遥路远，朕特与你饮此一杯素酒，以尽奉饯之意……

        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指经取号，御弟雅号便为三藏如何……

        三藏……大唐……西天取经……

        这些熟悉的字眼串联在一起，连同着脑海里的属于这具和尚身体的记忆，很快就让楚孑明白了自己的情况———

        他这是一觉醒来，穿成了陈祎……唐三藏？

        “长老……唐长老？”楚孑还来得及消化这匪夷所思的穿越之事，身后那粗犷的男声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楚孑回头一看，发现这说话之人是一个面容方正、身材魁梧的男人。脑海里的记忆让楚孑很快辨认出了男人的身份，这人是山中的猎户刘伯钦，绰号镇山太保，此人护送了唐僧一路，也算是有恩。

        “唐长老，前面的路便需你自行了。”刘伯钦指了指前方那一座高然耸立的大山：“这山名为两界山，东边属我大唐管辖，西半边则是鞭挞的地界，我不可过界，长老此行一路小心。”

        楚孑闻言，顺着这刘伯钦的手所指得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前方这一座大山青峦叠嶂，十分巍峨险峻。

        想着西游记原著里的剧情，再加上这具身体的记忆，楚孑的心里瞬间就有了数。

        前方的两界山就是五行山。

        而作为唐三藏的他，会在这五行山中遇到自己的第一个徒弟，那个曾经因大闹天宫、将天界搅得天翻地覆、而被如来镇压在山下的齐天大圣。

        不过不知是由于穿越的缘故，还是因为别得什么原因，关于西游原著里的很多剧情，正在楚孑的脑海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开始逐渐变模糊。

        这种细微的变化其实并不明显，像是一种潜移默化，很容易被忽略，一般人也根本察觉不到。但楚孑从小就有着非比寻常的敏锐力，能注意到普通人所发现不了的细枝末节，也正是因为这天生的洞察力，才让他发现了脑海里这份关于西游原著记忆的微妙变化。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存在着某种原因。

        穿越也好，记忆的模糊也罢。

        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楚孑从小跟着祖父学习佛禅，后成为被众多人敬仰的一代宗师，他的心态平和、心性沉稳。穿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楚孑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就调整了状态。

        且在他记忆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取得真经，一切便可知，一切便可解。

        可知，可解。

        即是有迹可循。

        事情就不算是最糟糕的。

        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之后，楚孑别过刘伯钦，骑上了唐王赠送的白马。他越过陡峭的高峰，又下马前行了几里路，最后来到了一片小丛林。

        穿过这片小丛林，楚孑抬着眼眸朝着正前方看去，在五行山下的石匣之间，他看到了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齐天大圣。

        尽管身体被高高的大山压着，这石猴的身上却依旧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凌厉和锋芒。

        楚孑稍微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如同原著里所描述的那般尖嘴猴腮的齐天大圣，却没想到他视线中的这个石猴，不仅不丑陋恐怖，反而算得上是丰神俊貌。

        即便是发丝凌乱、满脸都是灰尘，也不难看出这石猴棱角分明的脸上，那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

        此刻刚过申时，接近日落时分。

        阳光和煦，温暖却不炽热灼人。

        暖橘色的光晕照在孙悟空的脸上，只有头能转动的大圣爷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十分无聊的往自己的头顶吹着气，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那正在他头发上努力结网的花纹小蜘蛛。

        这石猴的外貌与原著相差很多，就是不知这性格又是如何了。楚孑在心里想着，他将白马拴住之后，便缓步走向了孙悟空。

        孙悟空何其敏锐，他被如来压在这五行山下已有近五百年，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皆熟悉无比。虽然身体暂时无法行动，但是只要这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第一时间知晓。

        孙悟空早就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却懒得投去半分眼神的关注。他对这个朝着自己这边靠近的人的在意，还没有此刻正在他发丝上结网的蜘蛛多。

        楚孑见状，顿时有些失笑。

        他能肯定，早已经被观音菩萨事先点化过的孙悟空定然是知道他是谁的，也定然是知晓他来这里的目的。

        在原本的剧情里，孙悟空为了能摆脱五行山的束缚，会主动与唐三藏打招呼，然后好言巧语的让唐三藏取下如来所施下的金字压贴。

        但是此刻，这正在逗弄着花纹小蜘蛛的孙悟空却看也没看他，俨然是一副彻底无视他的态度，这模样就像是在故意跟楚孑较着劲一般。

        玩世不恭，不太服管教，还有些顽劣好胜的孩子气。这倒是与原著中所描述的孙悟空的性格差别不大。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两人都还没有说话，楚孑就已经在心里将这个未来大徒弟的性子给揣摩了大半。他轻抿了一下唇，脚步未停，继续朝着孙悟空走去。

        孙悟空感觉到有人靠近，却依旧没有理会，直到在楚孑身上的阴影，完全把落在孙悟空身上的阳光都遮挡住之后，被打扰到的孙悟空这才慢吞吞的抬起眼眸，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看向了观音口中这个注定会成为他师父的大唐僧人。

        楚孑的面容姣好，这具身体的五官与他原本的五官有七分相似，不过楚孑的本来面目还要更为昳丽一些，而这幅身体，更多得是一种在佛堂里沉淀出来的沉静和空寂。

        这样出尘淡雅的面容和气质，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是那种仅仅只需看一眼，就让人想要靠近的存在。

        然而，许是因为楚孑此刻正身处于逆光中，他身体周围隐隐笼罩着的那一层金色光晕让孙悟空觉得有些碍眼，所以孙悟空在盯着楚孑看了好几秒之后，英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没好气的开口说了一句：“你谁？挡我阳光了。”

        孙悟空自然是故意这么说得，他一想到自己即使摆脱了五指山的束缚，却依旧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心情就有些烦躁。

        想他堂堂齐天大圣，何时屈于过人下。

        眼下若是不想继续被压在这五行山下，就必须要保护这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和尚，去往西天雷音寺取真经，简直是逊弊了。

        想到这，孙悟空的心情顿时更郁闷了，眉头皱得几乎都快夹死一只蚂蚁。

        一直注意着孙悟空神情变化的楚孑见状，直接蹲下了身，而他这一蹲身，视线便与孙悟空的视线平视到了一起。

        楚孑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幽黑，而是有些浅的琥珀色，十分的干净澄澈，如同仲夏夜的晚上那在皎月下闪动的琉璃，不染一丝污浊，流转着一种丝毫没有攻击力的温柔光晕。

        当被这样一种的眼神静静凝视着时，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在意、就仿佛自己就是对方的全部的错觉。

        此刻，孙悟空心底的那一股烦闷的郁气，就在这样平静的目光下，莫名其妙的得散去了几分。

        这和尚的眼睛倒是挺好看的。

        大圣爷刚在心里说了一句。

        下一秒，他就听到这和尚开口道———

        “贫僧法号三藏，你可愿随我西行取经？”轻轻缓缓的语气，清冽干净的嗓音，有点像是山间流淌的清泉，悦耳至极，落入到人心坎里后，有一种宁和的暖意。

        声音也很好听。

        大圣爷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但即便是这和尚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也没办法让孙悟空消除掉心里的那份被上面那些家伙所算计的不爽感。

        于是孙悟空只是抿了抿唇，不仅不打算回答这人的问话，还在收回视线之后，十分干脆的闭上了眼睛，继续晒着太阳，打算就这么无视这个和尚。

        楚孑并没有因为孙悟空漠然的态度而生气，反而是在看到那花纹蜘蛛快要将网结到孙悟空的耳朵时，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将那网连同小蜘蛛一起挪动，顺手就转移到了一个双方都影响不到的位置。

        孙悟空显然是没有想到楚孑会突然做出这样一番举动，即便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但天性警敏的孙悟空依旧骤然紧绷了身体。

        他猛地睁开眼睛，眉宇间陡然露出几分凌厉和凶悍：“你干什么！”

        楚孑也没想到孙悟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微微垂下眸子，温和诚恳的道着歉：“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更舒服一些。”

        孙悟空：“……”

        孙悟空的性子，向来是狂放不羁的。他争强好胜惯了，又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此刻遇到这种温温和和的、好似永远都不会生气的人，对方的歉意表达的如此诚恳，且所做之事又确实是为他好，硬是让孙悟空心底酝酿出的怒意都没有地方发泄。

        像是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了。

        孙悟空轻啧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楚孑这份善意的行为。

        楚孑轻轻笑了一下，又抬起手来到了孙悟空的两鬓，想要将这上面的杂草仔仔细细的清理干净。

        孙悟空瞥了楚孑一眼，没说话，似乎是懒得理会。

        楚孑见状，便知晓孙悟空并不排斥他做出这番举动，于是开始认真的为孙悟空整理起了这些细碎的杂草。他的动作十分的细致，神情更是格外的专注，力道掌握得也很好，并没有因为某些顽固的杂草太过湿粘而扯到孙悟空的发丝。

        孙悟空感觉到头上这轻微的动静，有些无聊的他掀起眼皮想要往上看看情况，而这一看，角度的原因，入目的便是这和尚那从僧衣里露出来的小半截手腕。

        这手腕很白，皮肤光滑细腻，在阳光下白得像是在发光。而这手腕也很纤细脆弱，他只需一只手就能够牢牢地握在掌心，仿佛再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将其拧断。

        孙悟空一边不甚在意的想着，一边将自己的目光逐渐上移，视线从楚孑那精致的下巴移动了他闭着的双唇上。

        楚孑的唇色比一般人的唇部颜色都还要更红一些，唇的厚度适中，唇形十分好看。

        看着这唇，孙悟空不禁想起了五百年前他初到人间时，在画本里看到的词汇。唇红齿白，这四个字大抵就是说得面前这个和尚。

        就面容而言，孙悟空觉得，这和尚能在他所见过的妖怪、神仙亦或者是人类里，排进前三。

        不过对于外形和相貌这些，孙悟空并不怎么在意，他很快就将目光收回，开始思考着，在这和尚将那金贴撕下之后，行动自由的他要不要一个筋斗云飞回到花果山。

        但最终孙悟空还是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孙悟空虽然气那如来老儿的算计，但如今既然都已经受了观世音的点化，应下了这西天取经之约，若是出尔反尔，违背承诺，岂不是有损他齐天大圣的名威。

        不行。

        孙悟空又在心里否定了一次，末了，还摇了摇头。

        方才在孙悟空思考间，楚孑就已经将孙悟空头发上的杂草全部清理完毕，不过由于常年没有打理的缘故，孙悟空这半长的头发凌乱散着，有些毛毛躁躁。

        楚孑这人有些轻微的强迫症，便打算将这些粗硬的发丝也理顺。

        此刻孙悟空突然摇头，楚孑的手又恰好把孙悟空额前过长的发丝撩到耳后位置，于是孙悟空这一动，便使得楚孑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指尖，不小心刮到了孙悟空那十分敏感的耳根。

        孙悟空的耳朵猛地抖了一下，这一瞬间，像是有一道电流从他的身体里蹿过，从未有过的怪异之感让孙悟空瞪大了眼睛，他冲着面前的楚孑吼道：“你别弄了！”英俊的脸上也再一次露出了凶悍的神色。

        只不过相对于一开始他面对楚孑触碰时、那单纯只是因为条件反射，才迸发出的威慑和凌厉感，孙悟空此刻所露出的这幅凶悍神情，明显是恼羞成怒的成分居多。

        耳根那被这个和尚的指尖碰过的地方在隐隐发烫，这让孙悟空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楚孑盯着孙悟空看了片刻，大概知晓了孙悟空是正疑惑着自身的这种反应。经历使然，活了几百年的齐天大圣，即便是神通广大，拥有着高强的法力，却也算是一个不怎么与人接触过的青年，从某方面来讲，他的一些认知都还处于一种懵懂的婴儿期。

        对于人来说，一个因为接触而在正常不过的自然反应，于孙悟空而言，都是新奇的。

        楚孑没再多想，他眉眼柔和，神色自然的收回手之后，平视着孙悟空的眼睛，又询问了孙悟空一遍：“你可愿随贫僧西去取经？”

        这一次，孙悟空没有再像最开始那般无视楚孑的话语，他的注意力被楚孑的话转移了，耳根处的烫意很快就消散了，不过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他在很认真的思考楚孑的话语，在心里做着最后的抉择。

        几秒之后，孙悟空冷哼一声，颇为不爽的反问了楚孑一句，“我现在这样，如何随你去？”

        楚孑闻言，轻轻笑了。

        他知道这是孙悟空默许了他的邀请。

        “贫僧这便去撕下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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