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锦鲤池畔偶遇惊世颜

“别看我。”杉月耸了耸肩，“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叫你来这儿了。”

        杉月是十方境中桃花源的前任尊首，也是灭世时遗存的古神之一，在十位尊首中以好玩且不负责任著称。是以没过多久就被和津亲自撤职，并被“委托”来此照看有仙山。

        结果就发现了这石像。

        “掰着手指头算算，认识你的没几个，你从神遗出来也没几个人知道，为何这桃花源和人间中间凭空冒出来个咱们谁也没见过的山，山中间还有个你的石头像。”杉月在一旁嘟嘟囔囔。

        这事儿确实奇怪，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熙也只方才刚看见时有些惊讶，倒也没什么一探究竟的欲望。

        三百年前，这世间不曾被划分为十方境地时，那时的父神还不是和津。

        那是真正的创世之神，先开辟天地，后创造各族，最后造出了神。

        人们常说神仙神仙，其实神是神，仙是仙。神替先父神掌管万物，却也和世间万物系为一体，除了先父神的力量，没有别的可以使神陨落。

        所以后来妖族进犯神界，暗算先父神，先父神身陨时力量无法控制，三界在内的生灵，种族，和几乎所有的神都被毁灭。

        此战也因此被称为灭世。

        在这之后，和津凭着残存的父神之力修复了崩坏的古三界，重新划分版图，分为十方境，侥幸存活的族类成为了薪火流传的种子，在各个境内休整生息，繁衍后代。

        三百年夕阴落，三百年朝辉升，三百年世间已气象万千，波澜壮阔。

        但熙也作为古神之一，却并不记得此地的有仙山，存在在古三界的哪一个角落。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了解的事儿又何止这一件呢。

        现在看也看过了，热闹也瞧了，跪在一旁求自己富甲天下的男人也拜完起身了，洞外歇息的大娘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熙也与杉月也打算离去。

        和津来信上可不止是给杉月念念规矩，看守两境边界的神私自改写人族命格，可给人间的仙官找了不少麻烦，和津已经对她不抱希望，只求她哪凉快哪呆着，别出来找事儿就行了。

        今日离去，以后便连这点乐子也没了，杉月秀丽明亮的眸子一转，一个绝妙的点子浮上心头。

        她轻抬玉臂，纤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抓了点儿什么似的往男人的背后一捺。

        “你给了他什么好东西。”熙也心不在焉，捧场似的问了一句。

        杉月闻言，狡黠一笑。“自然是他想要的东西了。”

        熙也并不知道杉月的坏点子是什么，正如杉月也不知道，熙也并不打算去参加阿缠和季游舒的婚礼。

        这是和津来信中最后一件事儿，古神阿缠与无妄海尊首结发之喜，作为阿缠旧主的友人，杉月自然在被邀请的观礼人之列。

        “和津说了，关于你的事儿他没跟阿缠那丫头说，不过季游舒去试探过，好像猜到他有你的消息”杉月如此道。

        说话间，两人已到明靖空边界。

        明靖空是个空中之境，此境群山悬空于浮云之间，进入此境需要徒步行走过一段一百六十四阶的石梯。熙也此刻正立在这第一阶梯上。

        阿缠啊

        熙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俏丽娇小的身影，她笑着，杏仁般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一蹦一跳地问，“殿下想去看雪吗？”

        “殿下去不了，阿缠便去看，回来一字一句说与殿下听。”

        许多年前，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又胆小又贪嘴的小丫头，竟也有了爱慕的人，心心相印，欲结连理了。

        听杉月说，灭世之后，阿缠侥幸逃过一劫，但因为是侍女的身份而被一众新神看不起，没在和津处待几天就也离开了。

        当初将她囚禁于神遗的消息，先父神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年阿缠一直在找她，先去了桃花源，又去了别的几境，又到了人间，后来才遇上了季游舒。

        许多年朝夕相处的情谊，阿缠在她心里不仅仅是一个侍女，熙也怎么会不想亲眼看着阿缠出嫁呢？

        可是，她是不被世人所知之人，是恶业深重的罪人，她怎么配去打扰阿缠现今安稳美满的生活呢。

        “阿缠自然是想你去的。诶呀，就当是陪我嘛，我当时可收留了那丫头好一阵儿时间呢，她说走就走，跟你一个德行。”

        见熙也面上仍有犹豫之色，杉月一把挽起她的手臂，半依半靠得推着她向前。

        “有仙山的事儿也是和津拜托我的，那里面老大个石像是怎么回事儿，我还想问问他呢。”

        听到这个名字，熙也又是愣怔一下，被杉月带着一下子登了好几道阶梯。

        当初将熙也从神遗救出是他，那人芝兰玉树风姿，也曾是她动心的人。

        可惜这只是熙也一厢情愿而已，那样如玉一般的人怎会没有相爱之人呢？

        灭世之后，三百年日月换新天，所有人都有归处，所有人都有存在之法，她不过是这十方境中一个多余之人罢了。

        阿缠虽是古神，却与杉月那些维系世间万物的古神不同，只是空空占去了个不死之身，术法底下甚至不如后起的新神，又是个侍女的身份，很被人瞧不起。为了给阿缠一个盛大的婚礼，季游舒不知如何说动了和津，要他一个父神为阿缠从九仪大殿亲自送嫁。

        在婚礼开始之前，十方境有头有脸的人陆陆续续都会到达，婚礼当天在九仪殿前观礼，然后前往无妄海参加婚宴。

        在等待阿缠与季游舒婚礼时，熙也并没有住在和津为她准备的居所里，而是随着杉月住在为宾客准备的房间里。

        越到婚礼，来往的各族中人也越多，熙也不想被人看见，干脆就在房间里睡觉，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将自己变作杉月的模样。

        倒是有人发现了，怎么前脚刚在父神处见着桃花源前尊首跟他拍桌子，后脚就在五色锦鲤池又遇到了。

        于是此人在一次偶遇杉月时诚心询道，“最近听说有人幻化成杉月大人的模样混进九仪大殿，大人可曾遇到？”

        杉月听完大手一挥，“你说那玩意儿啊，那是我雕出来的傀儡，障眼法而已，你们不必在意。”

        说完又交代一句，“都不许动她啊，傀儡易碎，动坏了要你好看。”

        因此，熙也得以在九仪大殿畅通无阻，而又不用与人有交流。

        “真是巧夺天工，杉月大人虽然没个正形，但正经的术法还是精通的。”过路的仙子如此说道。

        熙也就只当没听见，老老实实作一幅傀儡样，蹲在锦鲤池边的假山下喂鱼。

        这锦鲤之所以叫五色锦鲤，是因为这种锦鲤长成时会一跃而出水面，鱼尾幻化破为五瓣，迎着阳光会折射出五种不同的色彩，这一过程也叫破尾。

        许多年前，熙也曾见过满池的五色锦鲤破尾，一尾尾斑斓而绚丽的锦鲤从池子的这一头跃入那一头，满眼皆是缤纷。

        而现在，这些鱼儿尚且幼小，就算等到阿缠婚礼完毕，估计也是等不到了。

        想到这里，熙也漆黑的眸子暗了暗，周身的气氛也莫名冷了下来。

        却有一人十分突兀地靠近，“哎呀呀，见怪见怪，在下竟不知”

        这话带着几分爽朗的笑意自熙也背后传来，不请自来地冲淡了熙也生出的低沉气息。这人故意拖了个长腔，好像故意要引起熙也的注意。

        熙也就当做没听见，依旧低着头，老老实实装傀儡。

        这人见状也不恼怒，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行至熙也面前。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竟不知，这明靖空还有仙子这样容貌超绝之人。”

        呸。

        熙也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犹自当做没听见。

        心想估计是没名号的小仙吧，没见过杉月本尊，杉月是貌美，可也鼎鼎大名不好惹，一二般人还真不敢轻易跟杉月打招呼---怕被作弄。

        这人听不见熙也心里的碎碎念，这么立就在她面前，熙也的余光刚好能瞧见他的衣摆。

        只是一角天青之色，寻常软绸绣着她看不懂的繁琐暗纹，微微露出的一点内袍干干净净，似乎在诉说这主人十分洁身自好。

        这人还在锲而不舍，浮夸辞藻堆了一大摞，见熙也不理，又想别的法子套近乎。“仙子莫怪，在下久未上宝地，十分地不熟悉，仙子能否领个路？”

        又是屁话。

        这锦鲤池又不在什么偏僻地方，虽说明靖空烟云缭绕群岛环生，可他既能到此处，就一定有认路的法子。

        熙也不想和他纠缠，也不揭穿他，一指九仪大殿方向，想赶紧打发他了事。

        却不料这人并不如熙也设想般离去，反而两手相合，冲她作了个揖。

        “仙子貌美心肠也好，不知可否告知芳名？待在下拜会了和津尊首之后，也好去感谢仙子。”

        他话语间仍是笑意盈盈，一字一句如落盘清晰，如柳叶瑟瑟，却不刻意或教人听起来费力。

        “对了，是在下失礼未曾通名，在下姓施无名字无咎，十方境一闲散人也。”

        这话一出，熙也才对这人起了一丝探究之心。

        十方境，说白了就是和津给不同族类划分的领地，就像桃花源，主要居住的是雾尤一族，人族居于人间，仙族居于明靖空，魇族居于无妄海一样。

        这些族类都各有各的惯俗，就比如桃花源子民，有名无姓，人人老人之老，幼人之幼，亲如一家；而明靖空则以仙山岛屿分派众多仙人，虽也无姓，向人介绍时却有山名岛名为名字的前缀。

        至于这样有名有姓的印象中，除了人间的人族有这习惯，别的就只有居住在妖域的妖族了。

        妖啊

        熙也眯了眯眼。

        《父神志》上说，三百年前，是妖族不甘于父神的统治，才有了那么一场祸事。记录的含糊，也没提到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可这事儿，却没有人比熙也更清楚。

        金乌，醉酒，旱灾，剥骨

        这么一想，熙也又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她有些厌烦地仰起头，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何方人士。

        一抬眼，却看进一双色浅而透亮的眼眸中。

        不同于熙也漆黑无光的眸子，这双眼睛在阳光下是浅浅的金棕色，眼白分明又显出几分少年般纯粹的颜色，仿佛世间所有的暖意都在这双眼眸中，只瞧一眼就能忘却心中杂念。

        那鼻梁硬挺如微风滑过山峰勾勒出的俊美形状，那唇薄而不凉微噙着几分笑意弧度赏心悦目，那眉似远山似波涛又似剔羽上扬却不锋利。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那双纯粹而干净的眼眸，流转间暖光艳艳，顾盼间煜煜生辉。

        四周有风乍起，和着锦鲤池中的水汽，清浅地吹动这人天青色的衣袍。白玉冠，翠竹青松欣长身姿，他玉人一般立在此处，连这风都不忍过分侵扰。

        顶顶好看的人，她算见过不少，杉月算一个，和津也算一个，饶是如此，熙也此刻也是微微一愣。

        她在想，是不是所有见到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臣服于其中的安宁静谧，被这纯一不杂的眼神映尽心底的污秽，而感到自惭形愧？

        “请问仙子芳名？”施无咎循循问道。

        “熙熙也”她不自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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