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往日今时

　　
<p>未迟不是雍王府养的死士，她出生百渊府。一个杀手组织。大夏王朝存在至今不过两百多年，而百渊府的历史比大夏朝还要长上百余年。</p>
<p>第一次见到容洵是怎么样的呢？未迟以为自己几乎记不清了。</p>
<p>那是四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她已是百渊府最顶尖的杀手之一了，她领了刺杀吏部侍郎的任务。</p>
<p>吏部侍郎，说起来也是高官，侍卫众多，但摸清目标的习惯，要杀一个没什么防备的人对未迟来说实在太容易。所以未迟那次的行动一如既往的迅速，干净利落。</p>
<p>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未迟每次杀完人之后总喜欢在京城里夜色里晃一个时辰，那次也不例外。</p>
<p>那晚的月色很好，在幽蓝的天幕下清辉遍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花香冲淡了萦绕在未迟鼻端的血腥气，这些都让未迟心情不错。</p>
<p>然后她听见了琴声，缈缈的，清越动人。未迟这样不懂琴的也知道那琴音的难得，不由叫人心生欢喜。</p>
<p>她循着那琴音过去便到了一处高墙大院，她不知道那是雍王府的别院私宅，只当那是一个寻常富户，自负功夫便跃上了那家屋顶。</p>
<p>未迟还记得那琴音是慢慢变急的，如雨打芭蕉，到后来更是化作金戈铁马，琴弦铮然作响便似金石相交，琴音穿石裂云。那琴曲仿佛是十面埋伏一如未迟那时的处境。</p>
<p>“谁派你来的？”</p>
<p>“没有谁，我是来听琴的。”被押到了容洵面前时未迟仰起头和容洵对视，努力让自己的眼神透出一种不谙世事或者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桀骜张扬来，以冲淡自己的危险性。</p>
<p>“你以为我会信？半夜三更在别人家屋顶听琴？”</p>
<p>“可你在半夜三更弹了琴。”</p>
<p>“你很喜欢琴？”容洵忽然笑起来，仿佛是温和的样子。</p>
<p>“嗯。”未迟记得自己当时是看着他那种温润俊秀韫韫生辉的脸说的，那是不同于百渊府中任何一个人的感觉，温暖而明亮，像身处黑暗的蛾子会向往的光，有种让人想不顾一切的力量。</p>
<p>“不过我不太懂琴。”未迟补充道。</p>
<p>“没关系，会听就可以。”</p>
<p>…………………………</p>
<p>“如果以后想听琴便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来罢。”</p>
<p>那晚容洵放过了她，还为她弹了一支极美的曲子，美到未迟几乎忘记了，容洵真正放她走的原因其实是和她做了一个交易————</p>
<p>为他做三件事，除了自尽外，无论是什么事。那晚的容洵一样没有多少信任心，也不相信什么誓言，所以未迟服了他给的药，从此活在他的掌控里，或者说从那以后她也愿意活在他的掌控里。</p>
<p>喜欢上一个人，被其掌控。从此你可以随时见到他，可以与他友人般相处，他会关心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是否受伤。哪怕是别有用心的，但怎么会不愿意呢？毕竟开始有人看见自己，看着自己了啊，以后你的生死会和另一个人有关系，而不只是某个本子上的一个名字，死了，划去了，就没有了。</p>
<p>未迟不抗拒这种虚假的温暖。</p>
<p>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像沙漏一样地过滤着往昔，留下的全是自己想的自以为是美好。</p>
<p>尚书府</p>
<p>微子启没有说胡话，他清醒的很。平日里他披着那层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的皮披惯了习惯得他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个这样的人了。</p>
<p>活了这么十九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醒过来了，敲开浑浑噩噩，他第一次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如醍醐灌顶。</p>
<p>微子启一气奔回家中，闯进书房里把已落了好厚一层尘灰的《大朝律》翻出来，关**就是一通念，一下午到晚上都没歇过。把整个尚书府都震得不轻，阖府上上下下都道这少爷莫不是疯魔了，给什么附了身了。</p>
<p>微府的老太太在佛堂拜了足足一十八拜，喜得泪也要出来了，口口声声都是阿弥陀佛，又念叨微家列祖列宗保佑，当即就想去相蓝寺还愿，好不容易才给家里人给劝住了。</p>
<p>微尚书怒气冲冲地回了府，心里偏向于这小子定是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以此来讨饶的，可他在书房门口瞧了半天，愣是没舍得出声打搅儿子念书，甚至没舍得走开。连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去厨房给儿子炖补汤都没敢出大声。整个尚书府都静悄悄地弥漫着喜庆和希望。</p>
<p>只不到两天的功夫整条巷子连同朝上同僚就都知道了礼部尚书府的少爷上进了，晓得用功了，醉心于学习了。于是那些家中还有年纪相当的公子们可是遭了无妄之灾。</p>
<p>父兄长辈激励教训人一时都变成了，“微子启都立志秋闱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无心念书？！”</p>
<p>叫那些个公子哥们恨得牙痒痒，偏偏又无可奈何极了，只在心里骂微子启是抽的哪门子疯。</p>
<p>“秋闱是随便就能考的吗？！”</p>
<p>秋闱不是随便可以考的，微子启这样的固然可以叫微尚书去求皇帝恩典，直接参加考试。可其他考生都是经过县试，乡试，府试，层层考试考过来的都非是等闲之辈。</p>
<p>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有志者事竟成，但现实就是现实，没有人觉得微子启真的会成功  。</p>
<p>除了他自己，还有微尚书。</p>
<p>微子启已经纨绔太久了，或者说，自从他五年前随微尚书赴任进京以来他就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样子。</p>
<p>微子启的外家是南边的林家，是整个南边文坛当之无愧的领头人。他的太姥爷曾被开国皇帝称为“山中宰相”，他的姥爷是一代大儒，舅舅们也都是些名家，至于微家则一直以一门三状元闻名，尤其微子启的伯父更是连中三元。而微子启便是在林家和微家两家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p>
<p>少年时期的微子启一直被称赞博闻强记，天纵之资，有乃父之风，所有人都对他怀有重望。直到五年前，当时的吏部尚书，微子启最亲近的伯父牵扯入一桩旧案里，被安了个意图操纵朝纲，无人臣礼的罪名打入天牢，后死于牢中。</p>
<p>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微子启便仿佛失了魂般，大病了半月。他之前信的君臣纲常，忠义礼数全然灰飞烟灭去。他从此不再向往什么入朝为官，指点江山。</p>
<p>又一月后，他同家中人一同扶柩回乡，在乡间他见到了那些过的艰难的百姓，乡官的跋扈和官场上欺下媚上官官相护的现实。</p>
<p>“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啊……”微子启赴京时曾慨然而叹。这个世界太庞大了，遵守它自己一套残酷规则，非人力所能改变。</p>
<p>你不能享受它的残忍，那你只好装疯卖傻，装聋作哑，不太在意这个世界。</p>
<p>永安三十五年，十一月，微子启入京。</p>
<p>从此京中便多了一个纨绔公子哥，那段惊才绝艳的过往被时光埋没了个干净，再看不出痕迹来。</p>
<p>现在微子启想把自己找回来。</p>
<p>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也许突然，也许此生无缘，但他愿意。从在疯跑的马上看到那个人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气流扬起她的帏帽开始，从她收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从她看着自己皱眉问那一句，“你还好吗？”开始。</p>
<p>莫名其妙的，心如擂鼓，他知道他一见钟情了。</p>
<p>所以他必须变得非常好才能更靠近她一些，说不定以后能帮上她一些。</p>
<p>想在七天之内捡起科举的东西，便是对微子启这种人来说也是天方夜谭的，可是在这七天内发生了一件事。</p>
<p>镇南王离归越杀了一个御史，夏兖。</p>
<p>按说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个是镇守一方的大员，一个是不过六七品不入流的小官，一想也知道该怎么做了。</p>
<p>但偏偏闹起来了。</p>
<p>御史这个官职本就特别，越是被上所罚，被上所恶，越是有直言进谏之名。而被上所杀更是可以大做文章，有名留青史的机会。事故一个御史之死，民众会自然而然地先攻击上官。</p>
<p>加之这夏兖以清正闻名于民间，曾仅凭自己一个区区七品的芝麻官以刚正不阿生生斗倒了当时的江南道的知府，为朝廷挖出一个大蛀虫，为百姓出了口恶气，因此被称为“夏青天”。</p>
<p>大夏朝文武官员并不如明面上的和睦。由于当年容桓继位几乎是由武将们推上去的，文官则多是支持容洵。自继位后这么些年来，容桓虽致力于一视同仁，但人心难测，双方，尤其是文官总觉得容桓对对方有所偏袒。</p>
<p>此次武将杀了文官，无疑是打了整个文官仕林的脸。于是群情激奋，诸位大人纷纷上书弹劾镇南王，话里话外都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万万不可姑息，须得严惩，以慰天下。</p>
<p>文官学子都闹将起来，甚至煽动了百姓，一时间沸沸扬扬。</p>
<p>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民意就不好收场了。于是镇南王离归越被押送进京待皇帝亲审。</p>
<p>靖恭三年的秋闱因此推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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