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聚散月临（6）

　　其实无所谓神界魔界，无所谓正邪两道，修炼之人皆忌一点，无一例外。

　　——勿忘本心。

　　迷失本心的生灵，最终的结果便是走火入魔。千栖夜身为众人口中的大魔头，看似乖张跋扈，却始终随心而欲。

　　让神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这最先走火入魔的，竟是他们的光明之首。

　　或许连胥都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恨意开始涨满了他的心脏，愤怒与偏执不分你我地冲涌着神智。可能是他亲眼看着神界从一方绝顶变成了三足鼎立，可能是他那根深蒂固的唯神主义咬入了骨髓，最终，胥都，走火入魔了。

　　可悲的是，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君，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内心。以至于他可以毫无压力、风轻云淡地维持表面，他并不觉得自己疯了，于是，便也无人能救他了。

　　胥都向轮转月祈了愿。

　　应该说，这两者达成了一个诡异的合作。胥都被烙上了月索咒，轮转月依言会满足他的愿望，但是由于这个愿望要颠覆整个世间，所以需要一点引子。

　　——需要五个祥纹灵体的献祭。

　　说起来，这个条件也不难。从古至今，祥纹灵体虽十分罕见，但幸运的是，都分在了神界。

　　一千八百年前，这个灵体也是正好够五位的。分别是沧白雪、芜颜、花瑶、沐梵、孟一逍。

　　而此时此刻，两位正在城堡内，其余三位就在城门外待命。

　　幽对献祭这个词一开始是恐惧的。但是神君反复承诺，并不伤及性命，只是抽掉灵记，幽算是勉勉强强信了。事实上胥都是并不确定这个献祭会不会让这五个天神当场死亡的，因为他是不在乎的。

　　轮转月许诺的未来只有神界的天地，魂灵星河也会一齐归其掌控，也就是说，要何人生何人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说，胥都不在乎这个代价，他只要结果。

　　而芜颜和沧白雪此时此刻之所以会被提前领进来献祭之地，是胥都和幽都莫名地期待着她们听到这个“统一三界”的真相后会无比赞同、甚至会拍手称好。

　　然而，完全相反！

　　两个人的看法一致。

　　“三界不需要统一！”

　　此话一出，胥都的脸色从讶异到愤怒，几乎只是片刻的事。

　　“神君大人，众生皆是自由的，我们无权干涉！”芜颜坚定道。

　　“神君大人，莫要违背天理。”沧白雪道。

　　胥都快速地用手指拍着眉心，咬牙切齿。真没想到第一个反对他的人，不是那群妖魔鬼怪，反而是自己的心腹大将。

　　“师...师父，若神界统一天地，您也不必那么辛苦了啊...众生生死都能被天神掌控的话，疾病痛苦便不再需要费心治疗，大不了死而复生，您也...也...”幽在一边，吞吞吐吐地说道。

　　芜颜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分明是那般明亮清澈的双眼。芜颜一时语塞，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次的教导里出了差错，竟然会让幽产生这样离奇的想法。

　　而她此时也觉得三言两句无法与其理清，总之要先阻止神君，因为按周期来说，今日便是轮转月降世之日了！

　　双方争执不下，各说其词。

　　“够了！本君没得选，你们也没得选！”血丝充斥着眼眶，胥都再度陷入其中。

　　这一刻，万里无云，苍穹浸红，轮转月随之临世。

　　城垒外的三位天神眼睁睁看着那一轮巨大的血月吞噬了空中楼阁。

　　轮转月出现，献祭法阵开始启动。

　　劝说不下，索性武力相搏。

　　以沧白雪和芜颜联手，制止住胥都的行动并非难事。然而，两位天神始料未及的是，一直被认知为亦正亦邪、持中平衡的上古之物轮转月，竟主动助神君一臂之力！

　　上古之力，何其强大。

　　即便它只能给予一小部分，都已经让战斗出现了压倒性悬殊。

　　沧白雪和芜颜败下阵来，身受重伤。幽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

　　“神君大人...醒醒吧，神界不需要这样的霸权...光明与正义，不是用来制霸的借口啊！”

　　芜颜的苦心规劝，已经毫无作用。鲜红的欲望激荡在胥都的双瞳之中，他充耳不闻，此时这金袍玉领之人，内心已然面目全非。

　　法阵开始锁定两人。

　　此时此刻，胥都只需要在耳戒里言语一声，让外面的三位天神进入月中，这法阵便得到了完全的条件。

　　而那不明真相的三位天神，对神君大人的绝对信任一定会让他们步入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

　　沧白雪只来得及微微侧了侧头。

　　随即，鲜血在她面前绽放，宛若凄美的一朵血色红莲。

　　芜颜，自陨了。

　　既然无法阻止施法者，那么退而求其次切断施法条件也可。祥纹灵体自是关键。

　　封印神力可以暂时熄灭祥纹灵记是穿越后的沧白雪误打误撞发现的，而且并不知是否因人而异。

　　那时危急关头的芜颜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周旋，她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让这个灵体消失！

　　这一击，灵脉尽碎，魂飞魄散。她甚至连来世的机会都不给对方留下。

　　芜颜净君，三界圣医。

　　用一条命，换众生自由。

　　“颜！！！！！！——”

　　芜颜倒在血泊里时，如一朵娇嫩的花跌碎了花瓣，触目惊心。

　　她最终没能留一句话给任何人，无论是抱着她撕心裂肺的姐姐，还是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徒儿。

　　她闭上了眼，成了永恒。

　　讲到这里时，沧白雪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千栖夜握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她才勉强在这浓重的情绪里缓了缓。

　　凤烟和云辰静静地听着，半个字也没惊扰。

　　这一切对于沧白雪，已然不是陈述，这就是她真实的过去，她甚至能清晰记起当时每一滴泪的凉意。

　　后面的事沧白雪说得就更快了，应该过本身在她记忆里也没有多深刻了。

　　几近崩溃的沧白雪和神君大打出手，然而她终究战胜不了轮转月坐镇的神君一方，并且被强行打入了一道愈体咒，迫使沧白雪无法在两个时辰内像芜颜一样自陨。胥都是万万没想到芜颜会做到如此地步，缺少一体，法阵无果，他恨得咬牙切齿。

　　而天神沧白雪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神志不清的状态，向轮转月祈了愿。

　　没人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这位天神许下了什么愿望。沧白雪至今也不知道，她脑海里真切地想不起那一段的内容，想来，是真的被遗忘了。所以她也不知道轮转月是否真的有帮她实现，总之，她从那时起，便有了月索咒。

　　随后是幽与神君歇斯底里的争吵。她听不清了。

　　她被什么人拎了起来，丢进了冰池之中，施以洗忆法术。胥都需要她彻底忘了这一段，因为他还要耐心地等。

　　沧白雪在冰池里泡了一百年。

　　而神君对神界里公开的解释是战神沧白雪被混天簋魔袭击，重伤昏迷，需要闭关修养，由芜颜净君全全负责。

　　这个理由可谓天衣无缝，胥都选择了行踪神秘且实力强悍的混天簋魔来顶这个罪，而以这位魔者洒脱不羁的性子，即便听到此类传闻恐怕也懒得出面解释。事实上，可笑的是，混天簋魔早已魂归星河，早在沧白雪被丢进冰池之前，只是当时无人知晓。

　　而沧白雪一直以为自己至今是穿越了一千七百年并不是正确的。

　　事实上，是一千八百年。

　　从进入冰池开始，天神沧白雪的神智已然陨灭，接替的，是自己。

　　这一百年，沧白雪尤为痛苦，她无法动弹，经文般的法术咒语日日在耳边萦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后来她在迷惘之中听到了一个男声，悦耳且清晰，于是她开始试着和他交谈...

　　谁能想到，苍穹之上的冰池和玉野之下的沉香湖的水源竟是一脉相承。

　　所以千栖夜当时在湖中认识的所谓精灵其实也就是...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这部分沧白雪自然是想通了的，但是现在没必要提及。

　　“不过等我醒来时，我并没有像神君所希望的失去了那一日的记忆，而是从醒来之前的所有记忆...全部忘掉了。”沧白雪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虽然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却明显能感觉到离那股压迫气息的中心越来越近了。

　　“白白，那这么说来——三百年前蓝双晋神...”云辰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

　　“嗯，顾公子的晋神又凑齐了五个祥纹灵体的条件。”千栖夜笑了笑，顺理成章地接话道，他心疼沧白雪说这么久了，反正自己也心知肚明，也就帮着解释了。

　　“那三百年前他为什么没有启动那个法阵？...”就算此时，云辰心里都还抱有一丝幻想也许是他们的神君还有醒悟的可能。

　　“想来是轮转月的周期不允许吧。”千栖夜淡然道，“两千年一降世是轮转月的善恶魂灵所共同商定的周期，这场合作本身就只是恶魂们的鼎力支持，善魂一方肯定是有所压制的。”

　　“所以是当初人够了，但轮转月未能到。”凤烟冷声道。

　　“那它后来还是提前降世了啊？”云辰道。

　　“应该是后来恶魂掌了舵。”千栖夜答。

　　云辰沉默了。

　　“我想神君一定很讨厌我。”沧白雪忽然轻笑道。

　　“啊？为什么啊？”

　　“因为十年前，月到了，人不够。”千栖夜也跟着她轻轻笑了声。

　　云辰恍然大悟。十年前沧白雪封印神力，导致祥纹灵体又缺一人。那一日，接木巫娘确实是接神君之命去暗算沧白雪的，但是他的本意只是想让沧白雪对千栖夜死心，早日回归神界，回归他的监控范围，叛神入魔这一举本就已经让神君大为惊骇。然而接木巫娘做过了火，沧白雪选择弃神降灵，无巧不成书，恶魂们又在那天驱月降世，胥都根本措手不及，再次错失机会。

　　更荒唐的是，后来的十年内，不论是神界招安还是派人暗杀，沧白雪至始至终就是再没有开启过神力一次，估计胥都都快被她气疯了。

　　“性情大变的天神，果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沧白雪苦笑着喃喃自语。

　　这一句话，恐怕自沧白雪醒来起，就一直在胥都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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