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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幸亏今天没被划到。”6时杉又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不然绝对是执行局一大损失。”

        戚九目瞪口呆。

        理智告诉他不能随便殴打领导,但他还是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船桨。

        ——这究竟是哪个品种的神经病?

        根本想不出来这话该怎么接,戚九只能默默埋头拼命划船。

        毕竟不是靠水吃饭的,他的撑船技术比起老陈头儿生疏许多。等摇摇晃晃荡到水潭边,天已经完全黑了。

        今夜无云,月光清朗地照在水面上,周围视野开阔,倒也不觉得阴森诡谲。潭上波光粼粼,没有半沉半浮的尸体,也没有面目狰狞的水猴子。

        戚九把桨束在船边,然后从船舱里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事出匆忙,他只来得及问老陈头儿要了半包符纸和一小撮朱砂。不过这两样也够用了。

        借着江水将朱砂在手心化开,戚九唰唰画好两道符,然后小心翼翼将符平放到水潭上:“疾!”

        一遇水,两道符纸并没有立即消融,反而浮在水面上顺时针快地转了几圈,然后径直朝着潭心深处漂去。

        “你在做什么?”6时杉问。

        “打招呼。”戚九盯着符纸。

        方才他画的符对水鬼等灵体无害,并不会伤到魂魄。跟昨天在停尸房门口烧的那柱香类似,仅仅起到一个探路的作用。如果老陈头儿的儿子就在水潭之下,感应到符咒后应当会现身。

        两道符漂至潭心,便开始一圈一圈地在水面上不停打转。戚九紧紧地盯着水潭,等着一具苍白的尸体骤然冒出头来。

        但将近十分钟过去,潭上毫无动静。

        别说尸体,戚九连根多余的水草都没看到。水潭静悄悄的,仿佛白日里露头的煞都是不存在的错觉。

        “陈琛!”眼看着符纸打转的度越来越慢,他忍不住扬起声音,“我知道你在这儿!”

        他的声音回荡在水潭上,又被两侧的山壁反射出隐约的回音。可潭面依然风平浪静,当符纸慢慢停止旋转后,连漾开的水纹都没了。

        “这大兄弟脾气够倔!”江上温度低,夜风一吹,6时杉打了个哆嗦,“他爹都看到他了,还搁这儿死撑想做好事不留名呢!”

        戚九忍不住瞪了6时杉一眼。

        “我这也没说错嘛。”被下属这么瞪着,6时杉也不生气,抄着手里的折扇一本正经道,“你说他爹天天从这儿过,就算不能出来促膝长谈秉烛夜话,至少也露个面让人家安心!这大兄弟倒好,不声不响地一窝就是十几年。要不是今天那水猴子在后面追,他还不肯露脸!我就不明白这破水潭有什么好的......”

        说着说着,他眼睛一亮:“我看今天扛着船跑的尸体倒挺多,该不是在这潭下占潭为王广开后宫......”

        “啪!”

        一大团湿淋淋的水草直接砸到了6时杉的脸上。

        “脾气可真差......”6时杉小声嘀咕,拼命用手扒拉糊到脸上的水草,“现在知道出来啦?”

        “陈琛?”戚九看向离渔船两米开外的水面。

        浮上来朝6时杉扔水草的这具女尸有些面熟,仔细一看正是白日碰到的第一具煞。不知道是不是戚九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尸脸色没有先前那么惨白,两颊甚至有淡淡的粉色。

        ——明显是被气坏了。

        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女尸伸手一点。

        潭心突然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每荡开一圈,就有一个魂魄从水纹中钻出。不一会儿,水潭上就挨挨挤挤站了一大圈漂浮着的“人”。

        “我艹!”好不容易把水草从眼睛上弄下来,一睁眼,6时杉吓了一大跳,嗖地钻到戚九背后。

        当最后一个魂魄浮上水面,女尸身体一沉,无声无息地又潜回了潭中。

        不明白这是何意,一边抓住身后乱蹭的6时杉,戚九一边警惕地扫视这些魂魄。

        他们身上湿淋淋的,显然全是溺水而亡。大部分魂魄脸上的表情都很茫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任凭上下打量。

        目光一掠,戚九看到了一个涂着红色指甲的女孩儿。她怯怯地缩在最边上,那双纤细苍白的手很是眼熟。

        “陈琛?”心下了然,戚九又喊了一声。

        “想让爷爷上去?”这一次,水潭下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虚虚渺渺听不太真切,但语气堪称恶劣,“爷爷可是水鬼!就这么上去等你们两个孙子抓我?”

        作为和水猴子齐名的同类,水鬼这种潜在水下害人性命的灵体人人喊打。大一点的流域每年都会组织打水鬼水猴的行动,一趟下来能逮上近百只。

        “你才是孙子!”用手捂着眼睛,6时杉从指缝里偷偷看向水潭,“有本事上来单挑!小姑娘似的藏下面算怎么回事?”

        “拉倒吧!”陈琛嗤笑,“爷爷我倒看你长得跟小姑娘一模一样!有本事你下来!”

        “!!!”6时杉愕然,当即去扯戚九的袖子,“他骂我!”

        “对!”陈琛洋洋得意,“爷爷就是骂你怎么了!识相点儿还不快走!等会别被爷爷骂得哭鼻子!”

        憋了两秒,戚九实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不是6处,我没笑你。”赶在6时杉把眼睛瞪出眼眶之前,戚九连忙安慰他,“我是觉得陈大哥和陈叔实在是太像了。”

        “老子是你爷爷!”听见戚九这么说,陈琛暴怒,“什么大哥!孙子你别胡说八道!”

        “陈大哥。”父子俩的傲娇简直如出一辙,戚九无奈道,“不瞒你说,我捉鬼抓妖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水鬼不但不害人命,反而从水猴子手里把魂魄抢过来的。你抢这么多魂魄,难道真是为了开后宫?”

        刚才那双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他见过,分明就是老陈头儿停尸房里的那一双。

        “关你什么事儿!”陈琛一噎,随即嘴硬道,“爷爷嫌这些家伙挤在潭里碍眼!你赶快把他们都给我带走!再不带走连你一块儿撕了!”

        戚九耸了耸肩。

        “这也有十几年了。”他继续道,“普通水鬼三年五载总能抓到一个人做替死鬼,自己投胎转世。陈大哥你一直都在这儿,应该不是抓不到人,而是不愿意抓吧?”

        “......”水潭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陈琛愈暴躁,“爷爷在水里待着舒服!不用你管!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什么在水里待着舒服.....”6时杉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对着水面大声说,“他肯定是笨得抓不到替死鬼!”

        “啪!”第二团水草砸了上来。

        “陈大哥!”戚九眼疾手快,直接用竹竿勾住了浮上来的女尸,“你等等!”

        “孙子!”陈琛大惊,想开溜的时候却被戚九抓住了长,硬是拖到了渔船边,“你俩耍我!”

        “对不住了啊陈大哥!”一边将陈琛附身的女尸牢牢拽住,戚九一边端详陈琛,然后稍稍皱眉,“怎么搞成这样!”

        方才没瞧真切,仔细一看,陈琛的魂魄已经极其涣散,随时都有散掉的可能。戚九连忙囫囵画了两张符,勉强定住快要散去的魂魄。

        “让你去和那两只死猴子打架试试!”符咒不但定住了魂魄,还把陈琛整个固定在了女尸中,陈琛大声抗议,而后又气馁地撇嘴,“哦......那俩死猴子就是你杀的......”

        “他在下面待得太久了。”顾不上计较这些,戚九转头对6时杉说,“有没有什么能镇魂的东西?”

        之前的话戚九只说了一半,普通水鬼如果一直找不到替死鬼,常年待在水下,魂魄会一点一点慢慢消散,失去轮回转世的可能。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潜在水里伺机而动的水鬼,十个里有十个都怀着害人的心。

        在水下待了这么多年,最近又跟水猴子打了架,陈琛的魂魄就像一盘散沙。符咒只能维持一小会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散。

        “哼。”6时杉白了陈琛一眼,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黄豆大小的白玉珠,一把戳进女尸嘴里,“小姑娘!”

        “你大爷!”陈琛怒目而视。

        “行了行了。”白玉珠一塞,陈琛的魂魄果然稳定下来,戚九松了口气,“陈大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躲着陈叔吗?”

        变成水鬼,陈琛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害死无辜的人投胎转世,二是一直待在水下煎熬,直到魂魄散尽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做了十几年的水鬼,陈琛显然没走第一条路。而迟迟不与老陈头儿相见......戚九心思微动,大概是不愿意让老陈头儿和他一样经受这么多年的煎熬,最后还要目睹儿子魂飞魄散的惨状。

        “不要你管!”嘴里含着镇魂的玉珠,陈琛骂人的气势明显没先前足,但还是梗着脖子,“谁稀罕那个糟老头儿!年纪一把没个出息就知道捞尸体!害得老子天天跟他后面擦屁股!啊对!你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还拿竹竿敲我!老子脑壳都给敲破了!”

        “陈大哥......”陈琛大声嚷嚷得戚九直头疼,他好言相劝,“陈叔他......”

        “不见!”话还没说完,陈琛就猛地一甩头,长甩了戚九一身水,“爷爷不见!”

        “喂。”

        半天没开腔,这个时候,6时杉懒洋洋地看了奋力挣扎的陈琛一眼:“要是我有办法让你能顺利转世,你去不去见你爹?”

        陈琛不嚷嚷了。

        “你有办法?”他警惕地看向6时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好办法,甚至还能让你和你爹多待上一年半载。”6时杉眯了眯眼,一向不着调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正经,“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这个时候陈琛也不怼人了。

        6时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陈琛,薄唇微启:

        “叫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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