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人间岁月长

青瑶站起来，心满意足地拍拍手，道：“这样最好了。有你这样的厉害人物为世间做好事，是一大幸事。”

        白冰心虚地不敢看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忽又扬起脸看着她道：“青瑶，你跟我去人间吧，我们去看梅花。”

        青瑶道：“上次不是去看过了吗？”

        白冰凝视着她，道：“还想看。”

        青瑶了然一笑，道：“那好吧，那我就陪你再去一次。”

        “真的？你愿意陪我去？”

        青瑶歪着脑袋，注视着白冰忽然染上嫣红的面颊，纳闷地点点头，道：“愿意倒是愿意，不过你的脸怎么了？”

        白冰马上捂住自己的脸，手心感到一股灼热，连呼吸都燥热起来。他赶忙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拉住青瑶，不由分说地往山下走：“我们快走。”

        “哎，你急什么？”

        “不要问，跟我走。”

        ……

        青瑶被白冰拉着飞奔了很久，越走越觉得冷。

        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衫，虽然有仙气护体，走到后来仍是冷的牙齿打颤。

        白冰脱下身上的梅花衣递给她，见青瑶犹豫着没有接，立刻又红了脸，手忙脚乱地重新往自己身上套。青瑶哭笑不得，只得接过来穿上。

        白冰的衣服上有一股奇特的香味，她以前离他那么近都没有闻不到，穿上他的衣服才能感受到那股香味的美妙。

        如清凌凌的泉水，如幽香的茉莉，闻一口醉人心脾。

        青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白冰只着白色单衣的背影就在眼前。

        少年的脊背看似单弱，却拥有那么大的力量，让人称奇。

        他回头看她，目光温和又腼腆，好像突然不好意思似的，只看一眼就赶紧躲开了，青瑶觉得纳闷的很。

        直到，青瑶看到那一大片梅花林。

        那是一处低矮的山坡，满山都种满了梅花。

        前些日子下过一场大雪，地上一片白茫茫。枝头的梅花却越是凄寒越是开得艳丽，如云霞般绚烂，铺满整座山。朵朵芬芳醉人，十里之外飘荡着梅花的香气。

        青瑶惊讶地合不拢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道：“这是？”

        白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梅花坡。是，是，送你的。”

        “梅花坡？”

        青瑶手捧着一朵梅花，拧头看他道：“这个名字好。为什么要送我啊？”

        白冰垂下头，嗫嚅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青瑶道：“这有什么难说的？你想什么就说出来啊。”

        白冰猛然抬起头，道：“它们很美，所以想送给你。”

        青瑶噗嗤一笑，顺势把手中的梅花拽了下来，走到他面前，抬手给他别在了鬓边。

        白冰摸着自己的耳朵，眼睛瞪成了铜铃，道：“这是为什么？”

        青瑶一本正经道：“花很美，你很好看，所以我要把花送给你，让你更美。”

        白冰马上就要去拽花，青瑶阻止道：“不要摘，好看。”

        白冰的手僵住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贴在身子两侧，看起来十分不自在，道：“我是男人…….我只要厉害就够了，能保护身边的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青瑶哈哈大笑，道：“你算哪门子的男人？咱们都小呢！”

        “我不小了！”白冰蓦地睁大了眼睛，眉头微蹙，有些不快。

        青瑶赶忙道：“好了好了，你不小了。咱们看花吧！这么大一片花，真好啊！”

        白冰道：“你喜欢？”

        青瑶点点头道：“嗯，喜欢。”

        她拉着白冰的手，缓步走上山坡，走到梅花林间，道：“真好看。”

        白冰盯着她的脸，又看看她的衣服，道：“我送你的梅花衣……”

        青瑶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走路，小声道：“放到家里了，出门急，没有穿出来。”

        白冰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青瑶道：“我喜欢，我当然喜欢！”

        白冰面露微笑，看着她，道：“我再送你一件好不好？就用这里的梅花之景。”

        青瑶使劲点点头，脱下白冰的梅花衣，露出自己身上那件青色的长袍来。

        白冰再次提手作画，不过片刻，青瑶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色彩艳丽的梅花衣。

        她兴奋地拉着自己的衣服，转了好几圈，喜滋滋道：“我又有一件了！太好了！这次一定不能让它被划破了！”

        白冰闻言一愣，又笑起来，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再画，你想要多少我就画多少。”

        青瑶摆摆手道：“我身上就这一套衣服，下次有别的衣服再给我画吧！”

        白冰道：“好。”

        青瑶终于欣赏够了衣服，将白冰的衣服还给他，道：“看完梅花再去哪里？”

        白冰遥望远处的雪山莽原，含笑道：“去人间，上次还没有玩够呢！”

        青瑶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拉二胡的老人和唱小曲的小姑娘，马上一蹦三尺高：“好！就去人间！”

        二人一拍即合，默契地将仙界的事抛在脑后，一头扎进俗尘凡事之中。

        红尘滚滚中，多乐事，多逍遥，不知不觉已是一载春秋。

        他们学别人赌过钱，不过输的很惨，还当街打过架，模仿的是除暴安良的大戏。还曾秦淮河上听过雨，茫茫草原纵过马，兴致起来了，青瑶会抱着酒坛子和人拼酒，玩得累了，二人便随便找个客栈投宿。

        金玉古玩，绫罗绸缎，富贵人家的享受他们也一个没落下。

        这一行，除了没遭过罪，可算是把人间的乐趣体会了十之七八。

        青瑶觉得这段时间真是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日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肆意妄为，无拘无束，真是给她仙尊之位都不换。

        白冰更是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餍足，每日看着青瑶的笑脸，就已经让他开心得发狂。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茫茫岁月中的漂流都有了意义，他就是在等这么一个人，打破他所有独行的日子，以一个不可阻挡的姿态，迅速地充实了他的生活。

        毫无疑问，青瑶就是这么一个人。

        至于仙界，至于慧眼的示警，都通通见鬼去吧！他只要此刻的欢乐，他只要青瑶。

        数天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江南小镇，听说当地戏班子的名头非常响，连人间的皇帝都召见过他们。二人一时好奇，就在此地落了脚，打算等戏开场听上一听。

        然而，他们等了四五天，都没能等来戏班子的大戏，反而把此地的梅雨等来了。幸好此刻小吃佳酿颇多，因此等起来也并不烦闷。

        在某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青瑶一睁眼就想吃一碗桂花赤豆元宵，白冰知道后笑了笑，马上出门替她去寻。

        他走到门口时，小二贴心地送上一把油纸伞，他没有接。

        他喜欢人间的细雨，烟雨蒙蒙中，青瑶着一身青衣站在淋湿的石板路上，笑容灿烂地看着他。

        这一切很美。他爱细雨中的青瑶，所以他也爱这细雨。

        他缓步走入天地之间，慢慢悠悠地走过两条青石街，细雨打湿了他的脸颊，柔柔的，很舒服。

        他在一个街角寻到了卖桂花赤豆元宵的小食摊，请摊主包了好几层，才心满意足地提着元宵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期待着青瑶看到它时欣喜的样子，没想到一转弯就看到青瑶。

        青瑶显然是还未来得及梳洗，鬓边的头发散乱地很，被细雨打湿了，结成缕垂挂在耳边。

        她站在客栈门口，手被一人拉着，那人似乎想让青瑶赶紧走，但是青瑶脚在地上摩擦着，拼命地不肯走，焦急地回头冲着街角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青瑶！”白冰眼睛一眯，身体先于大脑反应，飞快地闪到二人身边，一掌劈向了拉着青瑶的人。

        那人身子一缩，瞬息之间已经退出十丈，一手撑地，目光紧紧地盯着白冰。

        白冰顾不上他，拉着青瑶左看右看，道：“你有没有事？”

        青瑶慌乱地摇摇头，刚要说点什么，白冰已经又要冲出去了。

        她着急地喊道：“别打！”

        白冰猛地住了脚。

        他离那人不足两丈，那人的面容他已经看得十分清楚，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但是内里是仙族服饰的男人，面容冷峻，目光阴寒，十分不怀好意。

        青瑶见他不动了，赶忙又喊道：“别打，是自己人！”

        她便喊便跑到白冰身边，拦在他面前：“是仙族的人，我要回去了。”

        “回去？”白冰大吃一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答应我不回去了！”

        青瑶愣了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回去了？族中出了大事，需要我回去做事，我岂能还在这里玩乐？”

        白冰把青瑶拉到身后，盯着面前的仙族道：“做事？哼，他们会有什么事，非得要你去做？”

        那个仙族人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沾了污泥，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道：“青瑶是我仙族人，自然要跟我回仙界。”

        “我要是不许呢！”白冰突然一抬手，手掌中忽的冒出一团白色火焰，在蒙蒙细雨中，火苗不受雨丝的影响，笔直朝上，将周围的空气顿时干燥了许多。

        仙族人看到火焰时眼神明显晃了晃，但他很快保持镇定，越过白冰看向青瑶道：“青瑶，你回不回去？”

        青瑶躲在白冰身后，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闻言慢慢地走出来，垂头丧气道：“青祜，你再等我一会儿。”

        “青瑶！”白冰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

        青瑶无奈地看着他，道：“青祜也是瑶池边青石，和我几乎同时化形，你不要伤害他。”

        白冰咬着牙点点头，道：“然后呢？”

        他将另一只手也攥上了她的手腕，桂花赤豆元宵掉在地上，汤汁和成了泥水，不过仍香气四溢。

        青瑶垂下头看着它，吸了一小口带着香味的空气，心情更失落了，哑声道：“我要回去了。你放心，等把事情办完，我就会回来找你。你在这里等我。”

        “不！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一直没有回来！”白冰急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白皙的面庞上挂着细小的雨滴，让他的脸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一手拨拉开青瑶鬓边的湿发，贪婪地看着她的脸，喃喃道：“不要走了，留下吧。我不想让你走，我，我不想让你走，我对你……”

        青瑶讶然道：“如何？”

        青祜抱着肩膀，冷哼了一声，道：“青瑶你走不走？”

        白冰猛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他的身子突然就飞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砖石砸地之声，落在了下一个路口。

        “青祜！”青瑶眼睁睁地看着白冰出手，却没有阻拦之力，只得拼命地挣脱白冰的手，但是白冰的手像是铁箍似的抓着她，又急又气之下，她突然低头咬了他的手。

        “放开我！你不要伤害他！”

        白冰的手背上顿时咬出一个红圈，他却恍然未觉，一手捏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看自己，青瑶这才发现白冰的眼睛和眼眶全都红了，看起来要哭了似的。

        她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就看到白冰吸了一口气，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微微低头，语气低沉道：“不要走。我喜欢你，你不要走。”

        青瑶觉得天地间的声音一下子就离自己很远了，她甚至忘了不远处还有一个青祜在等着她，地上还有一滩她觊觎以久的小食。

        她都快忘了自己再哪里了，眼前只有白冰这个人，耳边只有他说过的话。

        喜欢？是个什么东西？

        就像她喜欢这里的小食一样吗？

        青瑶想不通，下意识地摇摇头，白冰马上紧张地捏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力气很大，她的手腕和肩膀都要被捏断了。

        青瑶挣扎了几下，心中慌乱无比，说出的话更是毫无头绪。

        “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打伤了青祜，你说话不算数。”

        “不要喜欢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你不要等我了，回彩灵山吧！”

        “我要回去了，他们在等我。”

        “我回去替你求情，他们会原谅你的。”

        “我多做事，仙尊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你。”

        ……

        “青瑶！”白冰一声大喝，青瑶吓得浑身一抖，余光正好看到青祜冲了过来。

        她吼道：“不要！”

        白冰已经出手，青祜再次砸向了同一家店铺。

        青瑶怒目道：“你！”

        白冰沉着脸看她：“他死不了。”

        青瑶张了张嘴，咽下一口唾沫，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白冰仍在注视着她，眼睛里似乎有火光，能把绵绵的细雨都烤成一把青烟。

        沉默了半晌，青瑶才又看到青祜重新站了起来，不过这次没敢再走近，他笔直地站在大街上，脸上和身上都是泥水，形容狼狈不堪，半分仙人之姿都不剩，目光笔直地射了过来，触到青瑶身上，像是一把利剑，轻易地刺破了她的侥幸。

        青祜是真的生气了。

        青瑶叹了一口气，挣了挣胳膊，仍是纹丝不动。

        她只好拍拍白冰的手，像是哄那些幼小的仙童似的，尽量将语气放平放缓，道：“先放开我，好不好？”

        白冰木然地看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鬼使神差一般，觉得胳膊上的肌肉软了下来，放开了她。

        青瑶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试探性地往青祜那边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道：“我会回来找你。你先回去吧！我说话算数！”

        她边说着，边举起了两只手指，不知道学了那个凡人的发誓手势。

        白冰看到她手腕上的青紫时，心头一震，再看她那个小心的神色，恍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立刻懊悔不已。

        可是青瑶已经离他两丈远了，还在后退。

        他绝望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退走，直到退到烟雨蒙蒙中，和那个叫青祜的人重叠成一道浑浊的影子。

        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青瑶，声音太小，青瑶没有听到，但是她还是回身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位置，心里十分担忧，便喊了一声：“回去吧！”

        然后她走了。

        白冰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反正他也不会觉得累，只是细雨渐渐地成了大雨，遮蔽了视线，他都看不清青瑶站过的街头了。

        撑着油纸伞的行人步履匆匆，经过他时看一眼又走了。临街的店铺纷纷支起棚盖，雨滴落在砸在上面啪啪作响。

        白冰全身的衣服都被雨浸湿，上面的花却更鲜艳了。在雨幕中他整个人如同一朵盛放的梅花，顶着大雨倔强地屹立着，仿佛这样就能让离开的人回来，就能把他刚刚说过的话收回。

        他迷茫地看着青瑶消失的地方，又站了很久。

        小二又来送过一次伞，他理都没理，小二叹着气离开了，回头对掌柜说道：“他娘子肯定是跟别的人跑了。可惜了，我看他比那个人长得好多了。”

        掌柜遗憾道：“可惜了这个痴情的人，再站下去，人就得生病咯！”

        然而白冰一直站到夜幕升起，骤雨初歇，都没有倒下，反而动了动，朝着前面走去。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滩水渍。

        在路人惊异的目光下，他停在了一家酒肆门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他说：“给我酒，很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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