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很多年前

赵士勋一吃饱就和其他队友一样，靠在粗壮的树干边上休息。耳朵里传来风呼呼的声音，就像催眠曲似的，很快就让瞌睡虫爬到每个人的眼皮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东北地区本身就比较寒冷，现在正值冬季，要不是一路太疲惫，赵士勋被冻得根本睡不着。也就是迷糊了一阵子，马上就被大风刮醒了。

        他醒来之后，挨着自己躺着还在熟睡的是邱如民和刘大军，树后还有王铁军和马宝山紧挨着，估计是想取暖，在队里就他俩的关系最好，干什么几乎都是一起上。马宝山比王铁军小三四岁，整天“军哥”“军哥”的叫，看的赵士勋羡慕不已。

        陈少峰正靠在另一棵树上擦刀，胜子坐在陈少峰旁边，两手插兜，嘴上和陈少峰不时的说着什么。杨军医单独坐在雪地里，手上提着军绿色的药箱，不知在捣鼓什么。赵士勋没上过学，很不理解这些知识分子的行为。

        看见赵士勋醒了，胜子止住话头，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赵士勋脸被冻的都快成面瘫了，半天才扯出一个笑容。

        陈少峰一见赵士勋嘴唇直打哆嗦，连忙递给他一个水壶，说：“这里是热水，你拿着暖暖身子。”

        赵士勋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来抱在怀里，果然暖和了不少。由于怕吵着其他人休息，胜子和陈少峰的交流声音很小，连赵士勋都只能隐约听见“应该不会”“那我试试吧”几个词。

        等小六子和李兵回来，其他人也醒了。李兵指了个方向，对陈少峰报告说：“那边大约五公里远处有一个放哨亭，咱们可以进去问问位置，顺便试试能不能和大部队取得联系。”

        陈少峰闻言点点头，让其他人还在打瞌睡的去洗把脸，已经精神的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赵士勋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此时见马宝山和王铁军勾肩搭背去洗脸，也凑了上去，说：“军哥，宝山，你们去洗脸啊？”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顺便邀请赵士勋和他们一起，赵士勋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答应了。这个队伍都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互相关系都很好，只是马宝山和王铁军关系更好而已，他俩是接过拜的兄弟，相互很照应是自然的。

        这附近有一口清泉，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泉水一直在流动，既然不是死水，应该就没有多少细菌。赵士勋看着清澈的泉水，有些发愣。他今年刚二十五六，正是年轻的时候，其他老兵不是三十多就是四十多，上过的战场比他听说过的都多。看到自己倒映在水里的脸，赵士勋想起了老家隔壁村的张秀云，也就是现在的老妇人。

        忽然间，赵士勋看到倒影中自己的后背上掠过了什么东西，像是只黑猴子，在经过赵士勋肩头的时候还朝水里看了一眼，花生大小的眼中透着精光，很是邪性。

        赵士勋愣了一下，再去看那水里，已经没东西了。马宝山和王铁军已经洗好了脸，看赵士勋半天没反应，马宝山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士勋哥，怎么了？”

        赵士勋这才反应过来，舀起一把水往脸上冲了冲，甩甩头，说：“没事儿，被脸上的伤吓着了。”赵士勋的脸上确实有一块青青紫紫的伤，不是被打的，而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得。

        “嗨，我当怎么了呢。你那点冻疮算不了什么，大家都是南方人，受不了这份寒。你看陈班长那脸上耳朵上全是冻出来的印子，马上烂了都。”王铁军满不在意道。

        他说的是实情。陈少峰班长身上受寒损伤不比别人轻，只是他憋着一口气不说出来，才没人提起。

        赵士勋默默地点点头，跟着王马二兄弟回到临时休息点，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陈少峰见到洗脸的三人回来，说：“赵士勋、马宝山、王铁军入列！”

        等到三人排好队，一行人开始往小六子指的方向走去。至于在水里见到的怪影，赵士勋并不想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相信是看错了，可能只是一个未被发现的新物种而已。

        小六子领路，陈少峰班长殿后，其他人走在中间，有事好照应。担心走在雪地中的脚印被日军发现，每个人都踏得很轻，希望能在风雪停止之前掩盖住痕迹。

        走了没一会儿，赵士勋前面的小六子可能是烟瘾犯了，又怕被班长看见，偷偷拉了拉旁边的李兵，问他有没有烟。李兵摇摇头，小六子有些失望。赵士勋摸了一把衣兜，里面还有两根从战场上搜出来的卷烟，悄悄递给小六子一根。

        小六子嘿嘿一笑，接过烟，冲赵士勋比了根大拇指。赵士勋也回了个微笑，偏偏这个笑容被陈少峰看见了，喝道：“赵士勋，笑什么呢！”

        赵士勋回过头，无辜地看了陈少峰一眼，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解释，便被小六子抢了过去。“班长，我这不是口渴了，管小赵接杯水嘛。”

        说完，还晃了晃左手里的水壶。赵士勋一见那水壶，连忙伸手摸自己腰间的包，这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知何时小六子已经把自己的水壶给顺过去了。

        陈少峰“嗯”了一声，不再问别的。小六子见自己瞒过了班长，又是咧嘴一笑，故意走到刘大军前面，让刘大军给自己掩住身形，偷偷点上烟卷，抽的那叫一个美。

        小六子说的放哨亭只有五公里，在平地上估计也就一个多小时。但现在是在走山路，而且满地都是雪，还要防着别走到雪窟窿里去，速度慢了不少。

        远远的看见放哨亭，还只是芝麻大的小点，小六子却已经激动地跳起来，一指前方，对后面的队友喊道：“亮着灯呢！里面肯定有人！”

        其他人双眼瞪得老大，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听到小六子的话，还是骚动了一阵。毕竟在这荒山野岭的雪地里里，能见到人就是很幸运的了，有人就肯定能和外面的兄弟们联系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眼看着放哨亭从芝麻变成了绿豆大小，不再变化的时候，赵士勋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走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都没变？

        不止赵士勋，其他人也发现了异样。先是杨军医大叫了一声，指着来路上的脚印说：“这……这脚印有问题。”

        “什么问题？”陈少峰问。

        “你数数……有多少双脚印？”杨军医的声音微微颤抖。

        其他人连忙停下，转头去数地上的脚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等等！

        赵士勋又数了一遍，地上的脚印竟然有十一双！

        别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显然也发现了地上的异样，齐刷刷的盯着那个多出来的脚印。那是一双孩童或是女人缠足后留下的脚印，小巧而又轻盈，脚印的主人似乎没有穿鞋，留下来的印记也是五指并拢。脚印在队伍中间消失了，这里的印痕有些错乱，看不出到底延伸到了哪里。但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并没有什么脚印。

        谁会在雪地里光着脚出来？

        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的有些吓人。赵士勋想起了在河边看到的身影，也是小巧玲珑的，如果是它的脚印的话……

        不，有点说不通。大家都是有实战经验的军人，不可能连一只畜生的跟踪都发现不了。更何况小六子的眼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别说一只野猴子了，就是十米外的苍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不是野猴子，那又会是谁的？

        难道是……

        陈少峰抬头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冷冷地对小六子说：“你这一路有没有发现其他人或是动物的踪迹？”

        听到陈班长的话，其他人都看向小六子，小六子连连摇头，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陈少峰沉默了一会儿，下令继续前进。队伍又重回之前的肃静，不，不只是肃静，还有疑惑和浅浅的恐惧。

        恐惧是赵士勋发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队伍后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紧紧跟着。而这个东西，所有人都看不见。

        又走了一会儿，刘大军神经质的一回头，忽然大叫起来：“妈呀！”

        副班长邱如民不耐烦的说：“你个龟玩意儿瞎叫什么？见着鬼了？”

        维护队伍和谐相处是班长的责任，陈少峰低声喝道：“邱如民，谁准许你骂人了？”

        邱如民悻悻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而赵士勋和其他队友知道刘大军为什么突然大叫，都一指后面的脚印，说：“陈班长，你看后面，后面！”

        陈少峰回过头，脸色大变。那串脚印再一次悄声无息地出现了，这一次队伍没有乱，脚印很清晰的停在一个人背后。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赵士勋！

        赵士勋也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说：“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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