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罪证

程成尴尬的一笑：“小子做事鲁莽了一点，还望陛下恕罪。”

        明帝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你是为了谢夫人的事情，在和我三弟叫阵。这是你们的私事，只要不伤及无辜，不影响洪都的治安。我也懒得过问。你这次请红衣姑娘送你进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吧？”

        程成想了想，道：“有些关联。”

        明帝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撩衣坐下，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来来来，都坐吧，红衣姑娘，你也别站着。”

        等两人分别落座，他又道：“说说看，是什么事？”

        程成道：“是为了谢衡的案子。”

        “哦？”明帝眯起了眼睛，神色微微一凝：“是为了这件事。怎么？你怀疑他的罪名不实？”

        程成道：“说实话，此事我并不清楚前因后果，说怀疑，也没有太多的根据，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太过巧合，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会集中到一家人身上。所以，想查一个明白，也给未亡人一个交代。”

        “原来是这样。”明帝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忽然双目一张，定定地看向了程成：“你没有经历过这件事，但是我经历过。其中的经过周遭，也做过一些了解。”

        程成心中一动：“那陛下的意见是？”

        明帝的脸上，绽开了些许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过，此案最关键的证人是谁了吧？”

        程成一愣，因为那个答案，指向了一个很敏感的人。

        他的表情渐渐收拢，怔怔的问道：“陛下，您的意思，凡是有山阳王涉及的事情，就都不能查么？”

        “我说过这话么？”明帝的眉尖一扬，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是你太过敏感了吧？”

        程成一愕，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有些先入为主，预设判断了。可是若非如此，明帝为什么特意提出证人的身份问题？

        明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向殿后走去：“来，此案的卷宗，恰巧就在我这里，如果你真有兴趣，就跟我来看看。”

        程成闻言一喜，连忙起身追了上去。红衣迟疑了一下，也随后跟上。

        出了殿后的偏门，顺着宫中小径，一路蜿蜒向前，经过了三道月门之后，他们跟着明帝，进入了一间没有牌匾的偏殿之中。

        “此处，是我日常批阅卷宗的所在。当年这个案子，在结案之后，我一直没有将案牍发还宗嗣府。所以，你们也算是来巧了。”

        明帝一边说着，一边在案架上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抽出了一大本卷宗。吹了吹沉积已久的灰尘，将其扔在了桌案上。

        程成看着这本卷宗的厚度，不由得稍有迟疑，这么大一本，难道就在这儿现场看完？那得看到什么时候？

        “怎么？觉得太多了？”明帝见状，淡淡笑了笑，道：“没办法，宗嗣府办案，喜欢连篇累牍，有用没用的，都弄上几大本。我是批过他们好几次了，也不见效果。”

        说着，他走到桌案前，在案卷的侧面，顺着预置的书签，翻开了其中的一页。

        “我想，你感兴趣的，应该就是这里了。看完以后，再看后面一张书签的位置，两相比较，大概就是你想要的真相了。”

        程成一阵惊讶，连忙将案卷捧了过来。

        这一页，刚好是嫌犯自己的申述部分。记载了谢衡当初自我申辩的事件经过。

        程成的神经一下就兴奋起来，连忙集中经历，从头读了一遍。越看，心中越是心惊。而看完了谢衡的自辩，再看另一个书签位，却是山阳王的指证。

        对比之下，程成顿觉怒火中烧。

        案情并不复杂。两个证词所指向的，都是同一件事，但是其中的顺序，却非常诡异的相互颠倒了。谢衡自称收到山阳王的命令，将他负责的后军后撤，以防敌军的游骑从背后偷袭。结果在后撤的途中，就遭到了伏击，导致全军覆没。

        而山阳王的说法，则是在敌军包抄后路的时候，未经允许，就擅自后撤逃命，导致了全军覆没。

        这两个说法，都是空口无凭，只看宗嗣府相信谁。然而谢衡的麻烦在于，他收到的命令只是传令官的口令，没有拿到中军的令符。据他所说，是当时中军遭人突袭，山阳王是在混乱中临时传出的口令。

        按照军规，没有令符的军令是没有效力的，但是当时全军都在混乱之中，一旦再被人抄了后路，全军都可能尸骨无存。所以谢衡也没有多想，便率军执行了将令。

        “陛下，既然都没有人证物证，为何最后采信了山阳王的说法？仅仅是因为他是山阳王么？”

        明帝沉吟了一会儿，对程成道：“两个说法，必有一个是谎言。如果谢衡说谎，此案的性质，就是部将惊慌失措，致使战局失利。而如果是山阳王说谎，那就是主帅为了谋害部署，而置三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造成大军崩溃。如果换了你是此战中的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你希望哪一种是事实？”

        “希望？”程成闻言一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明帝叹了口气，继续道：“有时候，人们更在意哪一个真相更符合大家的意愿，而不是哪一个真相才是事实。”

        程成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定定的看着对方：“陛下的意思是，为了安抚人心，就可以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他的语意，已然十分尖锐，也同时做好了对方可能翻脸的准备。就连红衣都因此而紧张起来。

        但是明帝的情绪，却并没有像他预计的那样爆发起来。相反，他闭上了双眼，长叹了一声：“在你的位置，自然可以率性直言，只求真相。而在我的位置，却需要考虑更多人的生死。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愤怒的军人产生哗变，又会多死多少人？”

        程成一时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问题。位置的不同，确实无法用相同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无论如何，他也难以接受，用一个无辜者的生命，去安抚一群人情绪。

        啪！

        程成用力合上了卷宗。紧紧凝视着对方：“好，我可以理解陛下当时的处境，但如今事过境迁，应该没有当年的顾虑，是否可以还谢衡一个清白了？”

        “证据呢？”

        明帝双目一张：“指控一个手握重权的王爷，没有坚实的证据，谁能轻举妄动？”

        程成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如果我能让山阳王开口招供呢？”

        “你？招供？”明帝眯起了双眼，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微笑道：“看来，你还真是玄天魔女大人的朋友，连做事的风格，都开始越来越像了。”

        程成暗暗一怔，原来对方对自己的身份，一直都没有完全相信过。那么，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于是他小心的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陛下已经同意了？”

        明帝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说法，反而道：“山阳王是朝之重臣，牵连甚广，一旦擅杀，恐易生变。要不，你就给我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可以连根拔起。要不，就留有余地，找一个人把锅背掉算了。”

        程成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道：“刚才陛下也说了，我做事的风格，和玄天魔女大人很像。既然如此，我怎么能辜负陛下的这一番话呢？”

        “哦？”明帝的唇角微微向上翘起，点头道：“初生牛犊，正是无所顾忌的时候。我像你这大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心狠手辣，和王兄杀了个天翻地覆，才将这大位坐稳。结果到老了，倒是顾虑重重，瞻前顾后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吧，我想，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程成俯身行礼，说了声：“远超预期了，多谢陛下。”

        从皇城出来，已是三更时分。

        漆黑的夜空之下，红衣的神情很有些惊奇：“明帝竟然会同意你去对付他的弟弟。他是这样的人，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程成的心神，仍然没有从刚刚的情境中完全走出来，此时听了红衣的话，才眼波一转，道：“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李横权柄过重，只怕早就为他所忌，只是一方面没有借口，不好动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护他这么多年来的仁爱形象罢了。”

        “所以，公子你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借口喽？难怪他后来的情绪，明显比前面高涨了许多。”

        程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一趟，确实超出了我最乐观的预期。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放开手脚，和李横好好掰掰手腕了。那些给师姐造成过伤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听到这里，红衣越发的兴奋：“公子，其实明帝说得对，你真的和主人有点像了了，越是对上厉害的对手，斗志就越高。对手越是难对付，就越要杀他个血流成河。”

        “嗯？”

        程成听得一愣，一种异样的不安，再度袭上了心头。红衣是玄天魔女的侍者，当然习惯了杀伐果断的行事作风。而自己不是一向是个谦逊有礼，心地善良的温厚少年么？什么时候开始给人这种感觉了？

        难道说，是自己前世的意志，开始有所觉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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