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多吃点啊小夜。”父亲不容分说地往秋成夜的碗里夹了块排骨。

        母亲笑眯眯地用公筷把这块排骨挑回了父亲的碗中：“自己不吃就不要丢给小夜，老大不小还没个正形。”

        “孩子她妈，我哪有这种想法，”父亲辩解，“小夜不是最喜欢吃排骨的吗？”

        “小夜又不挑嘴，好好和你女儿学着点。”

        “明明是小夜该跟我学着，胃不养叼来，眼光也养不好来。”

        “砰——”

        母亲搁下筷子，眼神锋利：“是，我是眼光差劲，看上这么个孩子她爸。”

        说着说着，两人又掰扯起来，秋成夜吃完饭就静静坐在那，看完了他们迅速吵起来又迅速和好的日常。

        等两人恢复了甜蜜的状态，再次端起碗准备吃饭时。

        秋成夜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空气静止了那么几秒。

        率先开口的是母亲：“姓名，性别，年龄，职业。”

        “孩子她妈，别整这么严肃，”父亲说，“小夜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先跟爸爸说说对方是个什么物种。”

        “是人，而且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你哪次不是说认真的。”

        秋成夜反驳：“之前确实是我自以为是，但这回我是真的喜欢他。”

        “哈哈爸爸知道，知道你”每次都是认真的。父亲突然愣了一下：“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我说，你们可以给点有用的建议嘛，”秋成夜收敛了笑容，“老大不小还没有个正经样。”

        反过来被教训的父母二人：“这就想建议。”

        山里的日子倒是清闲。帮外公磨磨茶、采采果子，陪外婆看些经典电影，当外婆来了兴致时就和她演上一演。

        “对不起，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头。”

        “不会啦，你从天空上掉下来的时候，我的心跳的好快，就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秋成夜演着戏里的男孩。

        外婆说：“声音再温柔一点。”

        “不会啦，你从天空掉下来的时候。”秋成夜放轻了声音。

        “没错，继续。”

        “我的心跳的好快……”

        外婆皱皱眉不说话，秋成夜便继续演戏：“就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再来一遍，从我的心跳开始。”

        “我的心跳的好快，就觉得有…”

        “停，”外婆说，“就是这里，我的心跳的好快，你试着模仿一下。”语气快了一点，和她的外貌不一样，吐出来的话语和少年无异。

        “我的心跳的好快。”

        “小夜，你谈恋爱了。”没有疑问，是肯定。

        秋成夜点点头，她从来不能骗过外婆，就连简单的隐瞒也做不到。

        外婆关了电视，合上一边的书，沏茶，让秋成夜坐到桌的对面，她倒上一杯，眼抬起。

        秋成夜正襟危坐，开口：“我认为只有外婆能够给我合适的建议，就恋爱这一话题。”

        “当然，”被认可的外婆小幅度地笑了一下，“那么先从我为什么确定你在恋爱开始吧。”

        “我已经是大人了。”年幼的秋成夜叉腰，向全家人宣布这个消息。

        “欸，为什么呀？”母亲笑着问。

        “因为——”确认了大家在好奇，秋成夜得意洋洋地说，“我谈恋爱了。”

        父亲的笑容是第一个消失的，他气冲冲地卷起了袖子。母亲虽然面色不变，但拿着扇子的手狠狠一攥。外公噔地把菜刀砸到菜板上。

        只有外婆鼓着掌：“小夜真了不起，既然已经是大人了，那今天的踩胯可不准叫不准哭哦。”

        回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秋成夜抖了一抖。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秋成夜在舞蹈课上表现得很优秀，外婆奖励给了她一小包金平糖。

        “我是大人了，才不喜欢吃甜食呢。”话是这么说的，但秋成夜还是带到了幼稚园里去炫耀，结果那一整包全进了她男友的肚子里。

        “那个混，混蛋！大混蛋！”秋成夜在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

        “小夜明明这么不擅长演出恋爱，和你对戏时我没有挑选爱情戏，”外婆说到此处，又皱了皱眉头，“这段是朋友间的对白，或许在我们大人的眼中带有一丝暧昧，你的语调过分甜腻了。”

        “心，跳，这个音节很尖，飘了起来，不是得意忘形的飘，是腻在蜜糖罐子里的漂。”

        “我听了好几遍，给你做了一遍示范，呼吸间的杂音少了不少，但音节依旧轻飘飘的。”

        秋成夜乖巧地品茶，预备润润嗓子。

        “再来一遍，把你的少女心思抹除掉，”外婆说道，“跟着我念，我的心跳的好快。”

        “我的心跳的好快。”

        “调整呼吸，你的心跳有点快，”外婆把着秋成夜的手腕脉搏，“稳住，我的心跳的好快。”

        “我的心跳的好快。”

        “拿出点站在舞台上的气势，帕祖是一名怎样的少年，他开朗、豪爽、勇敢……心跳又快了。”

        秋成夜委屈巴巴地说：“因为想到了古…”森同学。这回真的不怪她，是外婆的形容词的问题。

        “那念一念哈姆雷特的台词。”外婆翻开桌上的那本书，指着一个段落说。

        秋成夜拿起老旧的书卷，站起身来，演戏，外婆眉头松缓。

        秋成夜常常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这天，秋成夜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偷偷溜去公园玩滑滑梯，却看到了草地上躺着的金发女孩。

        她很娇小，只有一只腿，昏迷着，穿着棉纺的白色睡裙。

        这绝对不是超自然事件，绝对是诱拐吧，于是秋成夜报了警，她跪坐在女孩旁边，想探探她的鼻息。

        少女睁开双眼，不，她只有一只眼，本该放着另一只漂亮紫眼的眼眶空空荡荡。

        她气息微弱：“你好。”

        “你好。”

        耽误了很多时间，秋成夜回到家时被着急的家人逮了个正着，知道她早起出去是为了玩滑滑梯的父亲又有了散发父爱的机会，连夜给秋成夜订做了一个滑滑梯放在庭院里。

        那名少女的家人也找上门来感谢，从此秋成夜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名为岩永琴子的粘人精。

        岩永琴子和秋成夜在同一个小学和初中，被无聊的同学们奉为校园双女神。秋成夜为这个羞耻的外号脚趾扣地，偏偏岩永琴子乐在其中，每天早上打招呼的第一句就是：“呦，这不是我们的高岭之花嘛。”为了破除自己高冷、生人勿近的标签，秋成夜答应了约她出来告白的男孩子，交往时长总共一天，于是她很快又被冠以情感障碍的标签。

        “其实我觉得小夜你自己就足够奇怪了，奇怪的人是会相互吸引的哦。”岩永琴子语。

        在和天堂真矢看了一场重上映的电影后，她突发奇想地问外婆：“我是trueman吗？”

        “嗯？楚门的世界？你昨天看的那个电影？”

        “其实，你是饰演我外婆的演员，我的生活是个舞台，而我是主角。”这就可以解释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了，不是我很奇怪，而是这个世界为了我变得奇怪。

        这番言论是秋成夜中二期开端的标志，她就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现在提起来就是纯纯的黑历史了。

        山里的夜微冷，外公给秋成夜加了一层被子，这里没有信号，手机拨不通，只能看些漫画打发时间。

        母亲睡在她的旁边，两人说着悄悄话。

        “小夜成熟了好多，我们今年见了几次面啊？”

        “两三次吧。”

        “我和孩子他爸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呢。”

        “原来你们也知道啊。”

        “……”

        “……”

        “不过现在小夜的样子比起之前有温柔了很多呢，这也是恋爱带来的影响吗？”

        “……也许是，我认为古森同学比你们可靠多了，他的指数就排在外婆之下。”

        “妈妈又是第一，那我呢，那个古森同学就这么好，你们才认识多久，不好好介绍一下我是不会承认他这个女婿的。”

        秋成夜翻了个身，背对着母亲，她把漫画书竖着与眼睛平行。

        “小夜这样看书要近视的。”

        “……”

        “明天是妈妈的生日，早点睡吧。”

        屋外电视声音很小，但秋成夜听到了熟悉的乐声，应该是外公和父亲在看铁臂阿童木，她手里的漫画也是手冢治虫先生的《多罗罗》系列。

        灯光有些朦胧，窗户紧闭。

        见秋成夜不理她，母亲就睡了，她睡得极快，刚沾上枕头就发出了轻轻的呼噜声。

        “……”

        明天确实是外婆的生日，我竟然忘记了。原来是外婆的生日所以母亲和父亲才回来的吗。五月七号赶不回去了，要对古森同学食言了。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原因却忘了。

        “嘶——”

        秋成夜准备放下漫画，手却被纸张割了一道小口子。

        唉，喷点酒精消消毒吧。

        秋成夜起得有些早，便先泡了个热水澡，结果又迷迷糊糊睡了十分钟，起来时母亲已经张罗好早餐。

        是热乎乎的，真好。

        饭后，外婆让她坐过来，细心地为秋成夜编好辫子，她对母亲和父亲说：“今年你们提前一天回去吧。”

        欸？！昨天和外婆提到过吗？

        母亲不高兴地说：“为什么，您的生日……”

        “我的生日愿望就是这个，”外婆轻轻搂着秋成夜，“小夜能够一切安好。”

        母亲看向外公，外公摊摊手，说：“小夜，要记得带那个男生回来看望我们哦。”

        “什么男生！”父亲哼了一声，“我不同意。”

        “轮不到你不同意，”母亲见外公外婆都站在了秋成夜这边，率先举旗投降，“先说好，未成年以前不可以做那些事情。”

        “为什么不行，贺美你怎么变得这么保守，”外公拧起眉头，“你和裕不就是十七岁上了本…”

        “爸！这种话你就别说了。”

        “咳，”外婆用手肘怼了怼外公，“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你们怎么开心怎么来。我相信小夜，她可比贺美你们两个成熟多了。来小夜，外婆给你挑身衣服。”

        十分钟后，秋成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太隆重了吧。”

        “虽然约会当然要隆重，”父亲别扭地说，“唉，可为什么是给别的臭小子的看的，随随便便敷衍一下不行吗！”

        “不是约会。”

        “傻，”母亲点着秋成夜的额头，“对方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肯定想第一时间见到你，你爸当年就是这个模样的。如果他不想着约会，他就是对你不上心，那这种人就不值得交往了。”

        外公也帮腔：“就是就是。”

        秋成夜忍不住嘲讽：“我们根本没定地点，他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怎么见。靠心有灵犀？”

        闹哄哄的大人们集体沉默了，靠谱的外婆满意地看了看秋成夜的打扮：“不能打电话吗？”

        “……”秋成夜也沉默了。

        “原来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外婆点头，“两个同时都想给对方惊喜的人会想到什么地点呢？这个时候就让那个男生主动一点吧。”

        “打个电话，透露一下目的地车站和大致出发到达时间，让他别猜错了。行李交给贺美他们放回家。小夜拿个这个小包装必要的物件，安安心心去约会。我订了下午的戏剧票，两张，《奥菲欧》，如果小夜你们不打算去，就丢给贺美和裕他们两个。”

        一段话就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外婆，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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