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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斗聘婷娇憨湘云


黛玉与宝玉从梨香院出来,又一起回至贾母房中,贾母尚未用晚饭,知两人是从薛姨妈处来,很是高兴。见宝玉吃了酒,便叫他自回房去歇着,命人好生看侍。又和黛玉说了一些话,也叫她快去歇息。
  黛玉经过宝玉门口,见他正和晴雯说话。宝玉见黛玉来了,笑道:“好妹妹,外面冷,快进来,我这还有碟儿好点心,妹妹过来尝尝。”晴雯也忙说去倒热茶来。黛玉笑道:“不必了,我这便进去了,你也早点歇着。”说着便走至碧纱橱门前,掀开帘子时,无意又看了一眼那晴雯,瓜子脸儿,明眸皓齿,又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如一支红艳露凝香,有股子灵动的气韵。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晴雯的风流灵巧,也令她树敌颇多。如何帮这个率真刚强的美丽女孩儿摆脱悲剧的命运,便成为黛玉心中计划的另一件事了。
  韶华易逝,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黛玉倚着窗看那窗外桃花,满树如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想起纳兰一首《采桑子》,轻声吟道:“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黛玉一时兴起,便叫来紫鹃雪雁,去采集一些桃花来。两人不知何故,黛玉只说:“先去采来罢,挑那完好无损新鲜的来,自有用处。”紫鹃和雪雁便不多问,自拿了竹篮去采集花瓣。
  两人回来时,手中篮子里已有大半篮,粉红朵朵,娇艳欲滴。黛玉让她们用清水浸泡洗净,又让雪雁拿出一些桃花瓣置于沙锅中,加入粳米,吩咐她用文火煨粥,粥成时再加入红糖拌匀。
  雪雁忙问这是什么,黛玉笑道:“傻丫头,这不就是桃花粥么?此粥既可美容养颜,又可活血化瘀,是款良品呢。”于是雪雁自去料理。
  黛玉又让紫鹃将那剩下的花瓣放入干净石钵中,反复杵槌成汁,用细纱布装好细细滤去渣滓,淘澄净了,晾干汁液,混上一点桂花露及上好的胭脂粉末,拿去蒸了,冷却后凝结成膏状,便做成桃花膏了,相当于现代的唇膏。用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色泽娇而不艳,又极有光泽,唇色朱樱一点,绛唇映日;放一点于手心里抹匀了拍于脸上,香甜满颊,粉面桃腮,更显得人比花娇。
  紫鹃见那桃花膏子色泽明妍,香气淡雅,喜得直说:“怎的我们就只会看这桃花,只有姑娘会物尽其用呢。”只这桃花膏极耗桃花,一大篮子只做了八小盒,装在白玉的盒子里。黛玉让紫鹃送与“三春”姐妹每人一盒,又有凤姐、宝钗、紫鹃和雪雁各一盒,自己只留有一盒。紫鹃雪雁见黛玉连自己也想着,且同其他姑娘一样,心下十分感动,只不肯要,让黛玉自留着,然而黛玉坚持,又说桃花有的是,还可再做,方兴高采烈地收下了。
  这日黛玉一早让紫鹃端着研制好的桃花粥给贾母端去,自己也过去请安。因担心口味不佳故昨日试吃了一次,尝罢觉得温润可口,还有丝桃花的香味儿,故而放心做与贾母尝尝。贾母极高兴地喝了那桃花粥,又心疼地将黛玉搂在怀里。宝玉一时也过来,问贾母云妹妹怎么还没来等话,贾母只说让他等着别急云云。宝玉便凑过来和黛玉说话儿,天马行空地瞎聊。不一会“三春”姐妹也到了,又坐在一处相互玩笑取乐。片刻有人来报:“史大姑娘到了。”宝玉便坐不住了,飞也似地跑出去迎接。
  一时进来一个小人儿,正和宝玉说笑着。身穿一件大红云缎窄银袄,外罩玫瑰紫刻丝银鼠褂,下着大红撒花绫子棉裙,足蹬一双掐金红香鹿皮小靴,眼睛颇大,双目澄澈,梨涡浅笑,霞光荡漾,光艳照人且英气十足。
  一见贾母,忙叫着“老祖宗”便扑了过来,贾母也是乐呵呵地将她搂在怀里另一边。那湘云见到黛玉,便仰头问贾母:“这位是谁?”贾母便笑着告诉了她。因湘云比黛玉小一岁,便随惜春一样叫黛玉“林姐姐”。那湘云是个“自来熟”,很快就拉着黛玉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个不停。
  贾母见这对小姊妹这样和睦热络,心下欣慰,便让湘云和黛玉一处住着,湘云也喜欢这位飘逸灵秀的小姐姐,听罢忙答应了,又叫翠缕将包裹物什等随紫鹃一起拿到黛玉房里去。见宝玉也围了过来,湘云便问“袭人姐姐好?”又说带了些东西送她,说这说那,贾母看挤得慌,因笑道:“你们别在这窝着了,找处空旷地儿玩去罢。”众姐妹便听话散了去。
  那湘云一进黛玉房间,便活蹦乱跳起来,一会儿拿着椅上的抱枕看看,一会儿夸赞书柜上的花帘精致,一会儿又跑到卧房,研究那白梅茜纱的屏风,总之是事事好奇,大说大笑不拘小节。黛玉也十分喜爱这个诗思敏锐,才情超逸的小女子,欣赏她行动豁达不犹抱琵琶,举手投足都带有一种入世的情趣。甚至于那有些咬舌“二”“爱”不分的毛病儿,也只是令她更加可爱而已。

  宝玉和“三春”姐妹也一并聚在黛玉处,一时间本就不大的碧纱橱愈发小了。“三春”姐妹都因昨日的桃花膏子向黛玉道谢,湘云一听,忙要看看是什么东西,黛玉便拿了出来,宝玉也抢着看,又顺手蘸了一点子,意欲往嘴里放,被湘云“啪”的一声打了他的手,说道:“这哪是混吃的!这毛病几时能改?”惜春插嘴道:“二哥哥这毛病只怕想改也改不掉。”湘云皱起小鼻头,对黛玉说道:“林姐姐,你们也管他一管,这东西吃多了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毛病来,况且看着也极不顺眼。”黛玉笑道“何曾没说过,他只当耳旁风,我们也无法了。”众人笑过后又聊些别的。
  湘云看见黛玉梳妆台旁挂着一张黛玉的小像儿,忙问是请何人所作。宝玉笑道:“是林妹妹自己画的。”湘云便瞪起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惊奇道:“林姐姐,你真是厉害极了。我要拜你为师。”惜春忙叫道:“林姐姐已经是我的老师了,我正跟她学画儿呢,不许你抢。”
  湘云瞥了她一眼,说道:“谁说老师只能有一个学生了,是不是?林姐姐?”黛玉便笑着答应,众人看那两人争得热烈,十分好笑。
  晚间,黛玉和湘云梳洗后坐在床上闲聊。湘云刚洗完头,披着半干的青丝,正在摇头晃脑地甩着。黛玉见状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湘云抬起粉红的桃形小脸,笑答道:“这样头发干得快些。”
  黛玉见她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便让她停下,到梳妆台处拿过一把檀木梳,帮湘云细细梳理。湘云一时静静地没言语,片刻才出声道:“林姐姐,你真是好。这般疼我,像我的亲姐姐一样。”黛玉一边轻轻梳理她的发丝,一边说道:“云妹妹,在这里,唯有我和你是真正有血脉关系了,还不亲密些?老祖宗也是极疼你的,还有这些姐妹,哪个不和你好?”
  湘云叹口气,有些稚气的脸上蒙上一丝无奈,低声说道:“好姐姐,我自小没了父母,叔叔婶婶将我养大,也只是管了温饱。老祖宗和你们尽管都疼我,终究我还是要回那个家里去的。我只求姐姐,时常想着我,若老祖宗一时想不到,也请提醒着接了我来,好么?”黛玉看她此时的神情,全然不如白日里活泼喜悦,深知她是对自己坦然心事才说这些话,心有所触,忙将这无邪纯真的小小姑娘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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