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自那日宋煜来过一趟之后，林一便没敢再扔宫中送来的药，而是将药都尽数煎给了林子濯。

        宋煜送来的都是上好的药品，外敷内服下，林子濯身上的伤倒也好的快了，没有几天就基本痊愈了。

        林子濯此次请了将近一个月的病假，积攒的折子几乎堆成了小山，所以病情刚好，他便立刻销了假，重新开始上朝。

        次日五更时分，林子濯便已起身了，林一服侍他穿上官服靴子，将他一路送到了府门外。

        朝中二品以上的大员大多都是乘坐四抬大轿的，林子濯为官清廉，不喜张扬，身为一国相国，上朝却只乘一个两人抬的小轿，显得颇为寒酸。

        数日不曾上朝，一进朝堂，大臣们便纷纷前来问候，虽然只是意思性的问候，林子濯也带着客气疏离的微笑一一回应了。

        待林子濯打发了这些朝臣，白徐便凑到他跟前，小声问道：“林相身体可好些了？”

        林子濯端着一张笑脸，客气地回应道：“有劳白大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白徐听了他的回答，不禁皱了皱眉，道：“林相怎还与我还说这些客套话？”

        林子濯歉疚地道一声对不住，然后压低了声音，“并非客套，我身体确实已无大碍了。只是多日未朝，还想请问白大人，近日朝中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白徐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凑到林子濯耳边小声耳语道：“林相有所不知，郑国又派使臣来了。”

        林子濯诧异道：“王上不是早已经回绝他们了吗？他们还派使臣来作甚？”

        白徐却冷笑了一声，“人家这次可不是来见王上的，而是直接去找了那位子都公子。”

        “找他？”

        “是啊，”白徐不屑地笑了，“现在怕是六国都知道王上的心尖子是谁了，想要办事还不上赶着来讨好。”

        林子濯默不作声地又低下了头，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袖。

        见他不说话了，白徐又继续愤愤道：“这位子都公子……还真是蓝颜祸水，也不知道此次又要给王上进些什么谗言。”

        林子濯微仰了脸，看着白徐愤愤不平的神色，不禁失笑，“白大人为官多年，清正廉洁，能力出众，却至今仍官居六品，可知为何？”

        白徐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个，顿时羞愧难当。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升个一品半品，一直是他心中之痛，向来也没人在他面前提起，却不知林相今日为何会突然戳他痛处。

        他红着脸讷讷道：“下官、下官不在意这些虚名……”

        林子濯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白大人不懂官场规矩，更不懂审时度势，自然升迁困难。不过，只要白大人一心为民，官阶等级也无足轻重。”

        林子濯说完便不再出声，只等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宋煜到来。

        白徐还愣在原地，仔细地品味着林子濯话中的深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宋煜终于到了。

        “今日寡人私下接见了郑国的使臣，他向寡人进言，说郑王愿以河东十五城，换取寡人出兵助郑，并且与雍国所争之地，也悉数尽归我宋国所有，众卿以为如何啊？”

        宋煜话音刚落，白徐就拱手站了出来，“王上，上月郑国就已经派遣过使臣了，相国大人也明言了与雍争利的弊端，此事臣看还是回绝了郑国吧。”

        宋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子濯，冷笑道：“林相确实阐明了此事的弊端，但是如今郑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宋国求助，若寡人再次回绝，岂不是让六国都觉得我宋国怕了雍国？”

        白徐听得气愤，正欲开口，却被林子濯一把拉到了身后。

        林子濯缓缓站了出来，面不改色地道：“王上所言有理，只是下官觉得，若是我王得了郑国的这十五城和雍国之地，不仅是得罪了雍国，也是得罪了其他四国。”

        宋煜挑了挑眉，“这是为何？”

        林子濯不紧不慢道：“我国与郑国自是知道此十五城乃是郑国自愿献给我王的，但其他五国却不知晓，只当我王乘人之危，威胁郑国割地，如此则为豪夺，攻城略地，必引起其他四国的忌惮。”

        “另外，郑国此行，一是想借机消除雍国的隐患，二来也想借此机会依附我宋国。但是，郑国国君野心勃勃，不安于室，此举必不单纯，这十五城，我们也拿得烫手。”

        武官之中，一名中尉站出来嗤笑道：“林相说的冠冕堂皇，可依下官看来，林相该不是怕了雍国吧。”

        林子濯并不生气，而是冷静地回道：“雍国兵力强盛，装备精良，确实不可小觑。”

        这时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林相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身为一国相邦，竟畏他国如虎狼，真是给我宋国丢脸啊！”

        白徐被这声音激起火来，“你莫要在这里说大话，若是你不怕，那这次不如便由你带兵征讨雍国，只盼着你能冲锋在前，莫要躲在营帐里不敢出声才好！”

        “大胆！”宋煜立刻黑了脸，不悦地斥责道：“白大人何时有权任命出征大将了？不然寡人之位给你坐？”

        白徐吓得立刻跪伏在地，心惊胆战，连声道：“王上赎罪，臣、臣只是一时失言……”

        宋煜冷笑道：“一时失言？白大人身为言官却一时失言？”

        “臣……”白徐打着哆嗦，一时不敢再多言。

        林子濯上前长身一揖，道：“王上，白大人无心之失，还望王上海涵。”

        宋煜也不过是气他成日与林子濯为伍，当下也懒得与他计较，于是缓了语气道：“你先起来吧。”

        白徐赶忙起身回到列队之中，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其实寡人也并不是非要发兵助郑国，只是希望此事能有一个妥善的处置，既不与雍国交恶，也不得罪郑国。”

        林子濯想了想道：“若王上还想与郑国交好，臣倒有一计。”

        “讲！”

        林子濯笑道：“臣听闻王上身边的子都公子是郑国人，而且与郑使素有往来，王上不妨请子都公子入郑国与郑交涉，想必郑国看在子都公子的面子上，不仅不会记恨我宋国，说不定还会与我宋国交好。”

        宋煜的脸色越来越沉，听到最后凤眸微眯，“林相所言认真？”

        林子濯面色不变，“自是认真。”

        宋煜下颌紧绷，形成一道凌厉的曲线，脸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林子濯，不要挑战寡人的底线。”

        王上虽然没有发火，但是周围的温度却似乎都像是降了几分一般，朝臣们都顿觉周身一冷，背后都要被冷汗打湿。

        林子濯却像是没有察觉出他的情绪一般，兀自道：“宋子都公子也入宋多年了，至今仍无一官半职，实在委屈，依微臣愚见，不妨给子都公子个官职，让他代表我们宋国出使，施展才华，也不枉他来我宋国一趟。”

        宋煜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寡人明白了，相国大人这是铁了心要与寡人作对了？”

        “王上此言何解？微臣也只是尽人臣之道罢了，若是王上觉得微臣的建议不合适，大可不予采纳，何来作对之说呢？”

        宋煜都被他气笑了，“为人臣者当以诚侍君，相国大人说自己是尽人臣的本分，那寡人且问你，你所言可否出自真心？是否拳拳为寡人言，为宋国言？”

        “自然。”

        “很好，很好！”宋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相国大人的意思寡人明白了，此事暂时搁置，相国大人下了朝随寡人来一趟，寡人与你‘好好’论论此事。”

        宋煜眼神如利箭一般，像是要把林子濯刺穿，他刻意把‘好好’两个字压重，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林子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微颤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只是一时不忿，筹谋多日，却抵不过宋子都的一句枕边风，气得一时头脑发昏，说出这样故意惹怒宋煜的话。可此时要反悔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臣遵旨。”

        白徐看着两人的唇枪舌剑，心惊肉跳，只怕林相哪句话说着说着就得罪了王上，可是没想到，到底还是惹恼了王上。

        林相向来通透，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说出如此冒险的话，当真是不怕王上降罪吗？

        “好了，除了林相想出的这个昏招儿，其余爱卿还有什么见解？”

        宋煜虽然问着，可是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完全没有求知的意思。

        “王上，”武将中有一个人昂首走了出来，拱了拱手道：“臣觉得，林相的说法虽然看上去冠冕堂皇，但是却经不起细想，纯属危言耸听。只要王上给臣五万兵马，臣定能将雍国的江北之地和郑国的十五城为我王打下来！”

        宋煜双眸微眯，“爱卿此言当真？”

        “自然！”那人傲立殿中央，“若是不成，臣提头来见王上。”

        白徐闻言忍不住嗤笑，“大话谁不会说？说的好听，提头来见，可是要是真的不成，你一人的命又怎么抵得上五万将士的性命？”

        “你！”那人气极。

        “好了！”宋煜烦躁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此事随后再议，寡人之后会再考虑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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