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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林子濯自王宫回来后,便发了高烧,脸上是病态的嫣红,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烧得人都有些糊涂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林子濯还是几乎每夜都睡不着觉,吃饭也吃不下每次吃点东西都像是有人捏着他的嘴逼迫他往下咽一样艰难。

        林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病情吓得不轻,日日打水给他擦拭身子,可总也不见好转,各种药也都吃了,却全都被吐了出来,也喂了些姜汤水,也全没什么成效。

        林一心里越发地慌了,眼看着林子濯饭也吃不下,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他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一咬牙,跑到王宫中去求宋煜了。

        他在御书房门口犹豫了许久,直到远远看见王进忠从殿前路过,便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

        林一抓住王进忠的手,急切地道:“敢问王上在里面吗?”

        “王上就在御书房呢,怎么了?可是林相出了什么事?”

        王进忠跟在宋煜身边多年,宋煜与林子濯那点事他也知道的不少,因此一见林一来,便知道是那位林大人又出了什么事了。

        林一忙道:“烦劳公公去禀报一声,如今我家少爷病得厉害,怕是有性命之忧,烦请王上让御医过来给少爷看看。”

        王进忠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王上和林相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两个人,却偏偏搞成这个样子。

        王进忠进殿后,林一在门口左等右盼了半天,才见到王进忠出门,他连忙跑上前去,“王上怎么说?”

        王进忠苦笑了一声,回想着宋煜的话,还有他嘴角那讥诮的笑容,干巴巴地转述道:“王上说,祸害遗千年,还是等林相什么时候死了,再来告诉他吧。”

        林一心头一震,捏紧了拳头,咬牙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这等事我怎敢胡说?”

        林一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半晌才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混蛋!”

        “你还是回去再想想办法吧,”王进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话本不该我这个奴才说的,可是……唉!君王薄情,喜欢的时候自然是怎么样都好的,若是厌了,那也就……”

        林一没有把话听完,就转身离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了相府,一回来就看到林子濯脸色灰败,顿时心如刀绞,他轻轻地把人搂在怀里,整个身子都在抖。

        林一抱着林子濯,呆呆地看了他的背后半天,一狠心,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然后赤着身子钻进了林子濯的被窝里。林子濯只觉得身边暖和,便一直往他怀里钻,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到了半夜,林一一摸林子濯的头,热度竟下去了一些,顿时欣喜若狂。

        然而转天上午,却又烧得厉害起来,但人总算是明白了些,没有昨晚那么凶险了。

        这样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拖了足足半个多月,林子濯本就单薄,这一下更瘦得不像话。

        进了数九天,寒意越发深重,南方的冬天本就极长,今年更是分外的冷的早,待到深冬的时候,真是要把人的指头都冻下来。

        林子濯本就畏寒,以前碳火供给的足,倒也不十分觉得,现在他这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上朝,宋煜连他的月奉都扣光了,只进不出,一时间连个碳火的钱也出不起了。

        林一气不过,想要去找宋煜理论,林子濯却拦住他道:“何苦去生这个闲气?”

        “也没有他这样欺负人的。”

        “我如今又不做事,罚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来欺负之说?”

        林一攥紧了他冰凉的手,咬着牙道:“不管怎么说,少爷也为他出了不少力,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怎么能如此绝情,竟连一丝一毫也通融不得吗?”

        林子濯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言抚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拿钱不办事,国家该如何运转下去啊?”

        林一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咬了咬唇,不作声了。

        见林一似乎还气闷着,林子濯便转移话题吩咐道:“林一,去取点酒来吧。”

        林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急忙道:“少爷,你身子还虚着呢,怎么能饮酒!”

        林子濯微笑道:“这不是天儿冷嘛,温点酒暖暖身子也好啊。”

        “那也不行!大夫说……”

        “傻孩子,”林子濯垂眸看着地面道,“大夫?他能知道我们连碳火都烧不起了吗?还是要想想办法的,总不至于活活冻死吧。”

        林一犹豫半晌道:“那……少爷少喝些。”

        说罢,他就到酒窖里搬了两坛女儿红出来,又在屋里摆了小桌,将酒用火盆热了,先给林子濯斟了一杯递过去,“喏,只一杯,多了不许喝。”

        林子濯接过酒杯,洒然一笑。

        “喝酒只喝一杯有什么意思,就是要醉了才好,我整日里活得这么明白,难得糊涂一回,也是福气。”

        林一闻言,还以为他要多喝,顿时急了,“少爷,你答应了我的!”

        “好好好,”林子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就一杯,多了不喝。”

        说完,他小心地押了一口酒,一股辛辣之气扑面而来,头也不自觉地晃了晃,“太久没喝了,竟是一口便晕了。”

        “少爷原先的酒量,喝半斤也不曾醉的,”林一低头喃喃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少爷与老爷拼酒,最后连老爷也给喝倒了,如今……”

        “只是因着怕喝酒误事,许久未喝了,酒量自然不如从前。”林子濯看着林一又要伤春悲秋,连忙打断了他。

        林一不说话了,端起酒坛就往嘴里灌了下去,他喝得急,酒水从嘴边泪泪流出,不多时,便咕咚咕咚下去了一整坛,坛子咣得一声被他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林子濯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阻止,只是一边小口小口地酌着酒杯中的酒,伸手一边替林一顺气,“慢点儿喝,没人与你抢。”

        林一喝到了兴头上,也不管他说什么了,抱着酒坛就一坛一坛地往喉咙里灌,到最后竟喝得直着眼,愣愣地看着前方。

        林子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听咚的一声,他整张脸都扎到了酒盅上。

        原来是醉糊涂了!林子濯哭笑不得地把他拽到了床上。

        替林一脱了衣服安置好,林子濯又坐回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头便喝了下去。

        似是还嫌不够过瘾,他又倒了一杯,如法炮制地喝了下去,酒精的气息短暂了地麻痹了他的神经。

        一杯,两杯,三杯……

        几杯酒下肚,林子濯竟是诗兴大发,低声吟道: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

        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

        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

        若对黄花辜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他心头酸涩,语气凄绝,眼角处微微湿润。吟罢,他长笑了一声,两腿一抬,一个没坐稳,连椅子带人一起摔了下去,四肢一伸,就这样躺在了地上,双眼一闭,睡着了。

        半夜,他被坚硬的地板硌得睡不着,惊醒过来,肚中一阵恶心,脚步凌乱地满屋子找痰盂,找到后便抱着痰盂干呕,吐了个昏天黑地,待吐得脱了力,便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声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笑着笑着,却又流出泪来……

        哭够了也笑够了,他抬手揉着眉心,站起身,步伐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外,冷风从他的脸上吹过,灌进他的衣服里,让他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一轮圆圆的月亮高悬着,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挖去了一块儿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是早就已经绝望了吗?不是早就已经不报有任何期待了吗?为什么还会心痛?

        宋煜是什么人,他早就知道。心思深沉,敏感多疑,年幼的经历是他心里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疤。可是,毕竟斯人已逝,这么多年了,对方的恨还在,只是那种复仇的情绪却不剩多少了,所以自己还活着,林家还能活着。

        宋煜他放不下仇恨,也舍不下感情,鱼与熊掌想要兼得,这可能吗?

        林子濯活得很清醒,年少之时他确实对宋煜动过心,但是自从林家覆灭后,他心中就只剩下了对自己的怨恨和对林家的歉疚,那点懵懵懂懂的感情早就被磨没了。

        如今委身宋煜,不过是希望对方把仇恨都发泄到自己身上,希望能给林家一条后路而已。

        只要有一线希望,林子濯就不愿意放弃,他隐隐知道,这样的灭门大仇,虽然如今宋煜没有对他们林家怎么样,但是心里定是扎着刺的,林家不会就这样下去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让自己对于宋煜来说,除了床笫之欢还能有更多的用处。

        这个国家越离不开他,林家存活的几率就越大!

        他苦笑了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心机深重,每一步都要反复权衡才敢踏出,再不是当年那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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