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的一个岛主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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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从没想过女儿出嫁之后,日子该怎么过。
桃花岛的花,一年年开过,一年年谢去,无人可共赏。直到与妻子相遇,明知她欺瞒自己,明明恼怒于她,又舍不得生她的气,更舍不得她离开自己。
花有开谢之时,月有圆缺之期,才是天地之道,可是现在,黄药师却希望……
“在想什么?”
黄药师将白蔓搂着,见她青山黛如眉,额间正是自己为她所画的桃花钿,如此姝色,动人非常。
“月色真好……”
“今日是十五,月华如水……”白蔓转头凝望着丈夫,“你喜欢望月吗?那我们回山上住……”
黄药师微微摇头,瞧见两人联笔所写之字,笑道:“花红百日,明月长圆,佳人在侧,人生幸事。”
自冯衡去后,黄药师满腔悲愤,指天骂地,咒鬼斥神,总觉苍天对他何其不公?可现今想想,世事如水瓢一般,触着便转。她去之后,自己何等孤寂难受?直到遇到蔓儿,才知被她所爱,何等欢喜,何等快乐。
“花好月圆人长久”,两人联笔之时,他什么都想不到,只愿同妻子永在一处。
往年在桃花岛广植花木,是因这一生中原本也没有几件再值得他欢喜的事了。赏花……算是为数不多的喜好。如今做这惜花之人,便更想珍惜自己身旁这一朵绝世奇花。
“啊……”白蔓脸上一红,“你……你……你哄我……”
黄药师望向妻子,见她巧笑盈盈,恰似明珠美玉,在这一刻,忽而想起:新婚那夜的龙凤烛是烧完的。
两只蜡烛,烧得干干净净,一模一样地到底。
“喜欢吗?”
白蔓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靠在黄药师肩上,指着那画中的瓶簪,低低道:“已然很好,不用再改了。”
“这可不行……”
黄药师伸出长臂将妻子搂着,瞧她嘴角含笑,眼波流转,妩媚至极,忍不住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蔓儿,总要你喜欢才好。”
“我很喜欢……”白蔓顿了顿,“你送我什么,我都很喜欢。”
黄药师将她搂得更紧,闻着她发间幽幽香气,笑道:“我已许你:鬓边芳华,常开不败。若做不到,岂不是叫我的娘子失望?”
白蔓靠在他怀中,脸上登现喜色,心中颇为感动,甜蜜无比。
这些瓶簪以琉璃烧成,顶端形如花瓶,可将一些小小的绒花插在瓶中,自得白蔓钟爱。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将画好的模子给了鸿音,叫她去制簪。
白蔓忽而想起一件事,她挽着丈夫的胳膊,问道:“药师,我们几时启程?”
“急着回去做什么?”
“我们该回桃花岛了。药师……夫君……”白蔓瞧他神色淡淡,伸手轻柔地抚摸着丈夫的脸,“华山论剑之期,只有一年了。你肯在我身边留上一月,我已是心满意足。”
做他小友的时候,白蔓便知他心事。这个人啊……这般的争强好胜,苦练武功二十年,日思夜想都是胜过那几人,若因自己之故,耽搁他练功闭关,白蔓心中又岂能过意的去?
“蔓儿……无碍的。”
黄药师见妻子一双妙目,凝望着自己,眼中颇有担忧之意,笑道:“你不信我会赢?”
“药师……我少时随时会死,故而顽劣,什么都想试一试,以求不留遗憾。”白蔓幽幽地叹了一声,“不想现下竟惹出许多祸事来,叫你不高兴。”
“蔓儿……”
“新婚燕尔丢我去闭关,你心中觉得很对不起我。可是……我少时所愿,‘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如今已全都有了。我怎么能让你的心愿,因我而不能成?”
黄药师微微一笑,握着白蔓的手,低声道:“蔓儿,我少年时想的都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那时候,连做梦梦见都是对头的武功。”话到此处,他凝望着妻子,问道:“是不是很俗?”
白蔓摇摇头,只觉丈夫这般发问,好生可爱。她笑道:“怎么会俗呢?练武之人,岂会有不想做天下第一的?药师……你这样聪明,又这样厉害,天下间的英才又有及得上你?你若不想做天下第一,那才是稀罕事。”
世人都传桃花岛主奇雅,是生在云端的天人。可白蔓觉得……他未必想做这个天人。只是世上之人,懂他的太少,爱惜他的更少,他又不爱同人论短长,自然是显得与众不同。
“那蔓儿也想做天下第一了?”
“不,我已经有天下第一了……”白蔓的眼光中满是笑意,“我占尽了天下的好处,难免为神鬼所妒。若还要些什么,老天也不许的。”
黄药师听她言语诚恳,出自真心,不由奇道:“你占尽了什么好处?”
“你瞧……我爹爹妈妈去得早,可我有师父。师父……待我很好。我还有叔叔姨妈,哥哥姐姐照护我。如今还有了你……任谁见了,都羡慕得不行。”
黄药师听她未提自己的容貌学识,似是将聪明美貌。武功高强都不当回事,又见妻子双颊晕红如火,柔情脉脉,情不自禁地心生爱怜爱,登时将心中所想之事抛在脑后。
单论闭关,在山中闭关也很安全。可黄药师心中还念着一桩事,总要回桃花岛一趟,那便索性回岛闭关。
喀丝丽被送回来时,两人正要离开神女城。她一见到白蔓,眼前一亮,便如飞鸟投林一般扑到她怀中,高声笑道:“东东!”
白蔓即刻将她推开,问道:“大兄将她送过来做什么?”她顿了顿,低声问道:“他……是不是要用霍姑娘了?”
“我可不知主子的想法。”
她见来的这人只会微笑摇头,又见喀丝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再瞧丈夫站在一旁,瞧不出是喜是怒,心想:大兄真会为难我。
“你不是回去见你的父兄和姐姐的吗?怎么不多待会儿?”
“姐姐说,我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喀丝丽虽不知世事,不通人情,但直觉敏锐,她转头见黄药师冷冷地望着自己,有一股极可怕的恶意,不由得缩了缩,抱紧了白蔓。
“你跟着我有什么用?你乖乖待在神女城……这里有人陪你玩的。”
喀丝丽摇摇头,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眼看就要哭了出来。她年纪尚幼,容色又美,这般情况可怜又可爱。一时之间,除了黄药师之外,人人都对她生出怜惜之情,好几个人想伸手去拍拍她背脊,摸摸她头顶,加以安抚。
“东东,真主已经将我许给你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一步的。”
白蔓长叹一口气,再见丈夫寒似玄冰,上前握着他的手,低声商量道:“药师,不如……”
“不如你陪着她,好好的做你的白公子去吧!”
黄药师想起白蔓化作男子时,两人站在一处,珠联璧合,如一对玉人,再没有不配的了,心中颇有妒意。又听妻子之意,似是要带着她一起上路,更是醋海翻滚,百般不愿。
“药师……药师……药师……”
白蔓拉着他的手连连叫了好几声,见丈夫脸色稍霁,柔声道:“你不是说要传傻姑武功,什么都要教给她吗?不如叫喀丝丽跟我们回去,同傻姑玩一玩,也免得她在岛上孤单。”
傻姑在陆家住着,总归要劳烦陆冠英。黄药师当日送她去归云庄,只因心中烦躁,念着白蔓的真实身份,没工夫搭理她。但他既对傻姑许诺,又岂会违背誓言?自然是什么要教给她。
文采武功,黄药师都要傻姑学会。
以傻姑的脑子,必须得黄药师时时带在身边教导,才能有所成就。
白蔓觉得喀丝丽性格纯真,同傻姑在一起,一起玩乐,说不定……丈夫被她气得对其责骂时,还有个朋友倾诉。
“说得还挺好听的……”
黄药师瞧那番邦女子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侧目冷笑。他再见妻子颇有为难之色,回忆起方才之言,心中一动,沉吟片刻,又道:“蔓儿,你老实同我说,你瞧着她……当真是一分都不心动?”
这番邦女子年幼尚幼,已生得容貌极美,再长大几年,必然美得不似凡人。
这一月以来,许多男女来寻妻子,个个都生得容貌不凡。这女人生得更美,以妻子往日所作所为,竟是半分都没动心吗?
白蔓不妨他会问这个,不禁脱口道:“她怎么及得上你?”
在她心中,丈夫如云中君,无人能及。莫说是喀丝丽这绝世风华的女娃娃,就是她梦中的那个哥哥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他……那也比不得丈夫。
黄药师见妻子想也不想便这样说,心中大喜,再瞧喀丝丽竟顺眼许多,笑道:“好吧……带她回去给傻姑玩儿。”
“是她陪喀丝丽玩。”
喀丝丽听他们说了半天,似是将自己带走,她上前拉着白蔓的胳膊摇了摇,问道:“东东,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一个好地方。”
黄蓉自西域归来,一路上并未得见欧阳锋身影,先是一喜,又想到爹爹竟是再娶,心中茫然一片,不知该往何处诉说。
她知晓“白叔”很好,她待爹爹一片赤诚,可在黄蓉心中总是念着妈妈。她知道若是妈妈还在,爹爹绝对不会望外面的女人一眼,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可妈妈已经去了十六年,难道你要爹爹一生一世都这样孤苦吗?思及此,她不禁心中生出惭愧之意。
黄蓉回了桃花岛,岛上的阵法已然变了。好在黄蓉尽知黄药师阵法的生门在何处,顺着生门一处处地走了出来。
到了那墓碑之前,瞧着“桃花岛女主”五个字,黄蓉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望见离墓碑不远处的柏树上挂着字条,走近一看,正是黄药师所写之字,再见上面写得竟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不禁愣住,忽而之间,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往昔黄药师曾抱着幼女,在亡妻的棺木之前,絮絮诉说父女两人的生活趣事。
那时黄蓉年纪小小,只觉墓中阴森无比,唯有看着妈妈的画像,靠着爹爹才不觉害怕。
此刻她已长大,再不害怕墓中寒气,但心中寒意更胜过墓室之中。
转念之间,黄蓉又想起郭靖了。在牛家村之时,他自言并非无情无义之辈,可转眼之间,又要娶华筝为妻。他许给旁人的算数,许给自己的便不算数了吗?
那是他的未婚妻子,他怎么能想不起?
她同父亲一般生性多疑,又兼识得人心凉薄,是以黄蓉见郭靖如此纯厚,待自己心意之诚,从未有过半刻怀疑。
如今往昔种种在她脑中浮现,黄蓉想了半晌,竟得出了个自己都诧异的想法。
黄蓉正要摇头,觉得自己怎么如此?但又想起,郭靖曾言是要娶华筝的,但又舍不得自己,如华筝肯等,就等一百年、两百年好了,等她变成了白发皱面皮的老太婆,自然不能娶她了。思之不寒而栗,怔怔出神。
桃花岛风雨甚少,待黄蓉回神过来,见天空阴沉,雷声不断,似有一场大雨。她推开机关,进了母亲墓中,瞧见爹爹已经一切收拾好,更多了数箱奇珍异宝,以作向妈妈赔罪之用,再见妈妈含笑望着自己,想起她那么聪敏,爹爹亦是如此,他说过……说过靖哥哥油滑奸诈,陡然之间,心中一惊。
她心中思绪起伏不定,有时摇摇头,有时点点头,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明显,再难消除了。
待得夫妻两人自关外而回,黄蓉已在岛上住了一月有余。她回归中土,丐帮弟子却未全数归来,黄蓉此时无力也无心管事,帮中事务暂由几位长老处理。
白蔓瞧她容色憔悴,虽才十七岁,竟消沉如朽木一般,似是大受折磨,先是一愣,又是心疼。
“蓉儿,你的心力怎么损耗成这个样子?”
“爹爹……”
黄蓉得见父亲,惨然一笑,扑倒他怀中痛哭不已。
黄药师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又摸摸她的头,低声道:“蓉儿莫哭,爹爹在……爹爹在……”
“东东,她为什么……”
白蔓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喀丝丽,你先去找年年玩玩好不好?”
喀丝丽点点头,她自来听从白蔓的吩咐,这时瞧黄蓉哭得双眼红肿,从怀里取了个油纸包,在里面左挑右选,忍痛将自己最爱的糖递给黄蓉。她笑道:“别哭了,吃颗糖,心里就高兴了。”
黄蓉收敛泪意,接过这女子手里的糖,瞧她对自己甜甜一笑,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她转头见“白叔”,不……“白姨”,见她婀娜而立,容貌娇艳无伦,远胜于自己,望向爹爹的目光含情脉脉,心道:“她作男子时,人才出众。作女子时,容色照人,清艳绝俗,不知她爱我爹爹什么?”
白蔓将帕子递给黄药师,黄药师接过之后,轻轻擦去女儿脸上泪痕,柔声道:“蓉儿,爹爹知晓你吃苦了。莫怕,等明年华山论剑,咱们父女一起去找欧阳锋的麻烦。”
黄蓉微微摇头,低声道:“爹爹,欧阳锋固然穷凶极恶,可是青姐姐待我很好,咱们瞧她的面,也就算了吧!”
青音为她劳心劳力,将她送离欧阳锋身边,是自己……是自己自投罗网,怪不得人家。何况……黄蓉见父亲神色不渝,似是打定主意要去寻欧阳锋的麻烦,这时想起郭靖,想起父亲再娶之事,泪意连连,哭道:“不了不了……待我好得你要打她,待我不好的你不管。你不疼蓉儿了……妈妈……妈妈……妈妈……”
黄药师微微一怔,不懂女儿这话何意?他虽与女儿相依为命,娇纵万分,但并非事事肯袒露心意,更不肯轻言吐露关爱之情。
他早觉自己变心再娶,实在是对不住亡妻。但自己喜欢蔓儿,那是没法子的。既然是要爱她一生一世,便又更对不起亡妻,唯有待女儿更好一些,才能弥补亏欠。
黄药师蓦然轻叹一声,想起画像上的亡妻。画时他还年轻,后来就不年轻了。同样的画,再让他此时来画,怕是再画不出这般情意绵绵。
白蔓略有几分尴尬,她拉了拉黄药师的衣袖,低声道:“你们好好聊一聊,我去吩咐她们做晚饭。”
黄蓉见她转身要走,叫道:“白姨……你等一等……”
她见白蔓转身回来,又怜惜地望着自己,深情地望着爹爹,心中一怔,忽然问道:“爹爹,白姨,你们说靖哥哥到底是个什么人?”
黄蓉也不等他们回自己,自顾自道:“降龙十八掌这般难练的功夫,靖哥哥练得如此之纯;《九阴真经》这样难背的经书,他却背得如此之熟;左右互搏我都学不会,他竟是一学便会;难道……难道他是装傻作呆,其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她在这岛上想了月余,自两人初见而起,一桩桩、一件件,郭靖都是如此出乎意料。
他才二十余岁,已得北丐真传,又学了全真内功,还尽知《九阴真经》中的奥秘。
欧阳克这般欧阳锋亲授之人,不过半年的工夫,已敌不过他。梅超风纵横江湖,杀人无数,在归云庄上二十招也拿不下他。爹爹在烟雨楼前手下留情,他也竟能依靠北斗七星阵和爹爹拼命。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蠢人”?
武功这一途,学得会便是学得会,学不会便是学不会。若无资质,就算是苦学一百年,也不过是丘处机一般,苦熬年岁,永远到不了爹爹和师父这等层次。
黄药师听她说得细细,越想越是心惊胆战。这样奸诈油滑之人,对自己未婚妻的兄长用蒙古语称女儿为义妹,又对着女儿用汉文称呼未婚妻为义妹,岂是笨蛋想得出来了?
他若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这般装傻作痴,又是为得什么?接近蓉儿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难道是江南六怪?他们见陈梅二人杀了张阿生,所以得知蓉儿身份,特意安排这小子接近蓉儿,要她受摧心断肠之苦,以此报复于我?
他们父女本就多疑,这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此事越说越真,越说越令人胆寒。
白蔓在旁听着哭笑不得,她倒是相信这郭靖在男女之事绝非纯厚,似他们所说如此心机,却绝对不是。且不说黄蓉从未出岛,谁晓得她是桃花岛主之女?便是以那六人的脾气,叫他们做骗取女人,窃取旁人武功之事,也绝无可能。
不过她心中又知丈夫心病,晓得他不愿将女儿嫁给郭靖,是怕黄蓉嫁过去受苦。转念之间,她便歇了为郭靖澄清的想法,笑吟吟地听他们交流。
“爹爹,我不嫁他了。只是我们的婚约……”
“什么婚约?”
黄药师冷冷一笑,“不作数,通通不作数。”
他这时心里已想好了对策,那姓郭的小子要是敢去找七公来说和,可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原先是顾忌着蓉儿,怕她伤心,才对这人多番容忍。不然在烟雨楼和牛家村前,岂能让他活命?
白蔓瞧黄药师如此,脸上一红,真觉丈夫如此睥睨之态,叫人心动,想吻他一吻,又念着黄蓉在这,不好唐突,但心中激颤之意,实难平息。
黄药师牵着女儿,正要去挽爱妻胳膊,瞧她脸上红晕毕现,百媚横生,这般娇艳之色,难描难画,不禁轻握她的手,低声叫道:“蔓儿……”
她轻嗯一声,瞧见黄蓉懵懂神色,顿时羞怯难言,支吾着找了个借口,低低道:“我……我在想怎的我的丫头,不听我的话,反而听你的话。”
黄药师凝望妻子片刻,见到她脸上娇羞腼腆之色,笑道:“娘子,我终生听你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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