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幽深曲折的黑巷，传出一连串仓促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地方异常响亮，男孩跑得很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冷冽的寒风从巷子的边边角角钻出，打在他晶莹的小脸上，两片被风冻出来的高原红显而易见，有些开裂。

        两只小胳膊互相交错地揣在胸前，紧紧抱着那一袋子东西，他身上的外套单薄，冷风不停地钻进了他的脖子，他心里想的却是“快点，再快点！”。

        “啊——”

        跑得太急，被脚底下翘着边边的青石板绊了一下，他不由得失声喊了出来，与此同时，怀里的袋子顺势滚落！

        他顾不上自己被摔疼的小膝盖，飞也似的爬了起来，捡起袋子，大致打量了一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坏…”

        打开自家的院门，屋里隐约亮着微弱的灯火，他一面急促地喊着，一面跑进里屋：“妈妈！我回来啦——”

        推门而入，母亲虚脱地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眼皮沉重地抬不起，脸颊映现出两朵病态的潮红，张着嘴，缓慢地呼吸着。

        男孩轻咬了一下唇，揪着眉头，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心里着实不好受，沉声说道：“妈妈，你再忍一下，我这就去煮药。”

        话音刚落，男孩快速地出了房门，院子的角落搭着一个简易厨房，安置着一只灶炉，男孩从底下的塑料袋里抱出几捆木柴，一根一根放进炉子里，又从灶台的角落拿起一只火柴盒，动作麻利的点燃了炉子，拿了一只稍小的锅子，接满水，放在了灶圈上。

        他搬过一张小板凳，抱着膝盖，盯着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发着呆。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稍稍钻出脑袋的火苗被吹得瑟缩了一下，就像现在的他被风吹的佝起的身子。

        男孩不由得眯了眯眼，下意识的望向那紧闭的木门却也被风吹得啪啪作响。今天的冬天好冷啊，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呢……

        男孩还能记得父亲临走时那绝情而坚定的脸庞，以及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父亲答应过母亲会平安无事，也答应过他和妹妹，会成为大英雄，凯旋而归。

        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有坏人呢？爸爸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

        就在男孩胡思乱想之际，不锈钢的锅子开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锅盖被一阵冲力缓缓腾起，溢出白色的泡沫。男孩连忙把火灭了一些，把药袋里的固体药放了下去，加了一些凉水，腾起的水沫才缓缓平静。

        药很快便溶开了，清澈的水成了一锅暗棕的液体，中药的清香扑鼻而来，微苦，也甜。他拿了一只碗，舀了一碗热乎乎的药，步履谨慎地向屋内走去。

        “妈妈，喝药了。”他把药碗放床头柜上，轻声冲母亲说道。

        母亲的身子恍若软无骨，他很轻松地便能托起她的后背，慢慢地用调羹喂着她服药。

        她的声音沙沙的，像是蒙上厚厚的一层霜：“外面很冷吧？”

        男孩点了下头：“嗯。”

        他安顿完母亲服药，一面收拾着药碗，一面试探性的问询道：“妈妈，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女人先是一惊，眸子颤粟，继而，缓缓落下眉，男孩见她不作声，也没敢多问，懂事地安抚道：“妈妈放心，寒洲不会离开你和妹妹的，等寒洲长大了一定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们花。”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说辞，她蓦地落泪了，眼眶泛红，抬起那只常年干重活的手掌，轻轻抚摩着男孩的脸颊，那种温暖，姜寒洲永远铭记。

        “妈妈，你再睡会吧，药店的那老板说了，这个药喝下去要好好的入睡，烧才会退的。”说着，男孩便把她的手缓缓放进暖和的被子里。

        女人心服首肯。

        去水池洗了碗，收拾了一下院子，屋外的夜色已深，再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妹妹正侧躺着睡着了，只是细小的眉头皱在一块儿，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男孩把落在地上的小熊放进她的怀里，梦里的她像是意识到了似的，顺势搂紧小熊，这只小熊是他捡破烂时捡来的，当时没怎么坏，便带回家洗了洗，给妹妹当玩具，没想到，她特别喜欢，走哪都要抱着，就连睡觉也抱着，像是一种固定的安全感，她方才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象征性地轻轻拍了几下妹妹因做噩梦而不由自主颤粟的身子，待她平稳了情绪，才准备入睡。

        父亲依旧没有回来过，一直没有回来，男孩无望的等待着、等待着、期许着，等来的却不是父亲，而是两个陌生的男子，那两人各自穿着统一的军装，神色凝重，闯入家中时，动作粗鲁。

        母亲下意识地护住了男孩和妹妹，妹妹被两人的踹门声吓得不停哭泣，男孩一面安抚着妹妹，一面揪着眉头看向肃然走近的男人。

        其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沉声问道：“是姜厉升的家吗？”

        母亲在那男人伸向背后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颤声道：“你们是谁？要…要做什么…”

        说着，她坚定地伸着胳臂，牢牢地护住背后的两个孩子，心跳得很快！

        男人有些不耐烦：“就说是不是吧。”

        “我们不认识你们，你们走…快走开…”

        男人被激怒了，二话不说，利索的从身后掏出了一把上了膛的□□，对准她，蓦地扳动了扳机，这一枪直直地打在女人的太阳穴！

        她的身子陡然落下！

        “妈妈——”

        男孩立刻去扶住她的身体，额角不停冒出鲜红的血泡，身子很沉很沉，她的嘴张着，像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耳畔听闻孩子们嘶哑的哭声渐渐模糊。

        直到，眼皮无力地合起，任凭男孩怎么晃动她，都无济于事。

        旁边的男人径直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走来，男孩猛的意识到，飞快的冲了过去，抢先把妹妹抱在怀里，狠狠瞪住他，咬牙切齿道——

        “不许碰她！你们都是坏人！！”

        与此同时，再度把妹妹搂紧。

        眼看着那把枪渐渐举起，泛着寒光的枪口对准着男孩，直到冰凉的感觉抵上了眉心，男孩的眸子始终用力瞪住男人，泛红的眼眶积聚着恨意，乌黑的瞳仁充斥着决心。

        ——那种想要将眼前的两人碎尸万段的决心，也正是勾起男人的兴趣。

        男人嗤笑一声，枪支落了下来，收进了裤腰，冷声说：“这孩子…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他双臂掸开军衣长摆，身子缓缓俯过去，嘴角扬起慈容，笑道：“跟不跟叔叔走？小孩。”

        男孩二话不说，飞快的冲过去，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腕，“嘶…”男人吃痛地呲出声，但是并没动弹，只是身子下意识地轻仰。

        而身旁的男人见状，从背后拽过□□，正上着膛，对准男孩，被那男人伸手阻拦，继而，另一只手掌轻缓地落到了男孩柔软的短发上，一面轻轻抚摩，一面温声说起：

        “放心，跟叔叔走，叔叔不会亏待你的，会给你报酬，很多的报酬哦，只要你乖乖听话。”

        男孩咬得很用力，但是眼前的男人却仿佛没有丝毫痛觉神经，纹丝不动，他不由得松开嘴，那腕部渐渐浮起一串深红的牙印。

        他怔怔地望着男人毫不顾忌的目光，心里的恨意未消，但却不知如何是从，就在他松懈下来之际，身旁的男人上前将还在小声啜泣的女孩一把抱起！

        “放开我妹妹——”男孩这才晃神，刚站起的身子被男人揪了一下后衣领，顺势摔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紧紧地搂着他，低沉的嗓音在男孩的头顶盘旋：“别闹，孩子，你只要乖乖听话，你和你妹妹会很好的活下去。”

        任凭男孩怎样拳打脚踢，却依旧挣脱不开男人的臂膀，就像一只巨大的蟹钳将男孩死死地挟住！——又像是现在的自己，被牢牢的困在组织的“保护伞”下，成了一具失去自我意识的、空落落的躯壳。

        但是，男人没有骗他，组织里都是一些没有见过的面孔，虽充斥着陌生的气息，却隐隐透着淡淡的温暖，在这里，有和男孩同龄的，也有相差不到多大的孩子，在看到他来了，特别高兴地把他围成一团。

        其中的一个男孩，比他大两岁的样子，特别热情，第一个上前拥抱住了他，闪着星光的眸子不停眨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弟弟。”

        “……”

        他警惕地盯着这个少年看着，强烈的陌生感让他非常放不开。

        “我叫何开，大家都叫我阿k！哈哈，你呢？”他自顾自地笑出声，自报家门。

        男孩这才松了松高高提着的小心脏，开口道：“姜寒洲。”

        这两个孩子相识于组织，相知于组织，却不清楚未来的命运会如何，阿k特别照顾这个弟弟，尽管进组织时间久，按道理说，应该让晚来的姜寒洲帮他打理日常琐事，而阿k不同，他甘愿为小寒洲赴汤蹈火，尽管他的任务只是监督。

        或许，组织无情，人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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