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文成夜审

那天是星期五，反贪局抓到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涉嫌贪污的家伙（具体职业级别保密），据干警们讲，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把国家补贴给种粮农民的补贴款都拿去花完了，涉案金额高达十多万。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在文木长看漫画看的正带劲的时候，主办检察官打来电话，说是刚到案的那个贪污嫌犯死硬死硬的，无法突破，反贪局的其他干警要么度周末去了，要么都关机休息了，他和助理都累的不行了，实在找不到其他人，所以叫文木长来值夜班看人，另外一个一起值夜班的同志是成闻鼎。

        文木长一听就知道这位主办检察官要么真是累坏了，要么就是胆子大到能包天，因为他竟然随便就将嫌犯交给了两个非本院工作人员的门外汉，真不知万一出了事谁来担着？文木长当时也没多想，管他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一会儿中原人又要面向全宿舍播放“午夜情感广播”，置身其中，简直生不如死，他宁愿去审讯室里和那个涉嫌贪污的家伙交流人生经验。

        刚过凌晨十二点，成闻鼎就开着车来接文木长了，他看上去异常的兴奋，因为他深知该是他成闻鼎闪亮登场，尽情表演的时候了。不知为何成闻鼎那天晚上居然没喝酒，这一切简直就是天意，是老天爷把成闻鼎推上了舞台。

        文木长和成闻鼎赶到检察院审讯室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半了。包括那位主办检察官、助理检察员、嫌疑人、一名法警在内的四个人都困的连连张嘴打哈欠。主办检察官交给文木长一张写好的审讯提纲，叫他按照写好的问题一个个讯问记录，并且悄悄地给了文木长和成闻鼎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就与助理检察员以及法警一起走了。那三人刚走，成闻鼎这个瘪三就迫不及待地“大显神威”，他对着睡眼惺忪的贪污嫌犯大吼一声：“他娘的，站起来！”

        贪污嫌犯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大跳，他果真站了起来。

        “去，脱光上衣，站到空调底下去。”成闻鼎指着空调，发出命令，言语中有点小人得志的味道。

        贪污嫌犯乖乖地脱了上衣，同时一只手提着裤子（皮带已被解除），光着脚，走过去站在了空调底下。嫌犯刚站好，成闻鼎就把空调调成制冷模式，把风向调到对准嫌犯，然后把温度调到16度。空调便开始对着贪污嫌犯的大脑袋大口地吐着冷气，那人一下子就被吹清醒了，他那双小眼睛非常警惕地看着成闻鼎。

        见自己的手段发生了效果，成闻鼎大喜，他向文木长挤了一下眼睛，然后背着手迈着步子走到贪污嫌犯跟前，装腔作势的问道：“姓名？性别？年龄？民族？家庭住址？文化程度？身份证号？电话号码？家庭关系？现任何职？何时开始任现职？”问了一大堆废话。那嫌疑人直接被搞蒙了，只好站在那里任由成闻鼎向他喷口水，一句话也不答。成闻鼎对此极不满意，他又声色俱厉的骂了嫌疑人一通，不过这次他却高明地避开了脏字，骂的干干净净，让坐在一旁观看演出的文木长都有点惊讶。成闻鼎骂够了之后，又开始给嫌疑人大讲什么政策，就是那种所谓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次他讲的也是头头是道，而且语言风格也大为改观，说到若不交待问题的严重后果，他就加大声音，说到如果老实交待会得到的好处，他又轻声细语。

        文木长当时就觉得成闻鼎不去给烂电视剧当配音演员简直可惜了他的人才。然而，贪污嫌犯此时被冷气吹的直打哆嗦，早已是听不进去成闻鼎的政策了。讲完政策后，成闻鼎知道不该再让嫌疑人吹空调了，万一吹成了脑膜炎，他可担不起，于是他又将嫌疑人拉过来坐在座位上，亲自给他点上一只烟，然后零距离地跟嫌疑人开始谈心，谈的内容无非就是要嫌疑人顾及亲人、坦白从宽之类的，反正都是他从电影里或者电视剧里看来的鬼话。说实在的，如果那贪污嫌犯真的贪了农民的种粮补贴款，那他此刻即使认佛祖当爷，也照样脱不了身。成闻鼎这时的态度也变得极为友善，他用手摆着各种姿势，形象生动地向嫌疑人传递着各种信息，他那摆手的样子简直他妈的魅力四射，那造型活生生地呈现出了一个“反贪影帝”应有的架势。最后，贪污嫌犯被成闻鼎的魅力折服了，也开始点头了，也肯说话了。成闻鼎教育贪污嫌犯前后总共花去30多分钟，之后他拿过检察官留下的那份审讯提纲，开始逐个讯问。

        文木长凑过去看着成闻鼎做笔录，嘴里悄悄地嘀咕道：“成闻鼎，你的字怎么越来越难看了？果然是你的人品出了问题啊！”

        成闻鼎随便应了一句：“什么意思？”

        “字如其人，面目可憎！”

        “妈的！闭嘴。”

        “怎么？影响到你的发挥了吗？成闻鼎，我看出来了，你这种人最好不要功成名就，否则，你到时绝对会干出些小人得志的事情来。”

        “妈的！你赶紧闭嘴，别耽误大事。”

        “嘿嘿！宝贝！我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大世面，你可别吓唬我啊！宝贝！”

        “妈的！严肃点！”成闻鼎从桌子底下踹了文木长一脚。

        贪污嫌犯笑了。成闻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收起笑容，低下头，双臂尴尬地抱在一起，互相磨蹭着。文木长也终于住嘴了，他双手捧着脸，满怀同情地注视着嫌疑人那差不多快要秃顶的脑门。

        看完成闻鼎自导自演的这一出精彩大戏之后，文木长的两对混账眼皮也开始不要脸地相互亲热了，黏在一起，死活不肯分开。他从进入审讯室起就像个白痴一样坐在椅子上光看成闻鼎表演了，他也着实为成闻鼎既能演红脸又能演白脸的高超演技折服了。“想不到成闻鼎这混球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如果这孙子以后要是真的去干反贪工作，说不定会成为检界英雄呢！”文木长心想。在成闻鼎还没将嫌疑人的家庭情况弄清楚之前，文木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早上五点钟，成闻鼎叫醒了文木长。桌子上摆放着成闻鼎做的讯问笔录足有七八份之多，一看便知，肯定是那个贪污嫌犯每做一份材料在要他签名盖指印的时候就他妈的翻供。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可能被成闻鼎这样的年轻人唬住，其实这个家伙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玩成闻鼎，成闻鼎被玩的累垮了，这才换文木长上场。

        文木长发现成闻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这让他觉得好笑。因为成闻鼎以前眼睛也是经常布满血丝的，但那都是通宵在野兽公寓之类的地方施展身手留下的，而此次却是被涉嫌贪污的老男人玩弄了一个通宵，导致眼睛布满了血丝。作为一名替补，文木长没有任何危机感，他看了看成闻鼎的作战成果，同一个问题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答案，他知道成闻鼎已经彻底的被打败了，而眼前这位贪污嫌犯暂时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看到自己的战友成闻鼎光荣倒下了，而敌人却依然矗立在对面的椅子上，再看看敌人那双狡猾的小眼睛，文木长想到了一个卑劣、残忍但肯定能对付贪污犯的绝妙方法：找根钢管插在他们的菊花里，看他们还讲不讲实话。但是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不敢下手，主要是这算严重的刑讯逼供甚至涉嫌故意伤害。“算了，算了，还是把这个家伙留给检察官自己去收拾吧！我又不是检察官，根本没有资格讯问这名嫌疑人，更不能往他菊花里插钢管。”他决定放弃和这名嫌疑人之间的较量。

        文木长出去洗了把脸，回到审讯室时，成闻鼎已经躺在了嫌犯专用的床上睡着了。他把成闻鼎做的那些笔录材料拨在一边，开始和贪污嫌犯聊天。

        这名贪污嫌犯任公职已经当了20多年了，他含蓄地讲了自己根基很深、人脉很广、势力很庞杂。还讲了在穹北这种寸土寸金的沿海地方什么生意最赚钱，以及圈地拿地、土地买卖、与开发商们的关系等乱七八糟的事。总之，一句话：水深，像文木长你种小孩子就别打听社会上的事了。

        讲完自己的官路历程之后，贪污嫌犯喝了一口水，重新点上一支烟，又开始给文木长讲自己狂赌豪输的英雄事迹，在聊完赌博和土地买卖之后，嫌犯又给文木长讲解了一些买彩票的技巧，穹北市民买彩票成瘾，都梦想着一夜之间弄他个八五百万的，这名贪污嫌犯也不列外。他拿过做调查用的a4纸，在上面画了一个九宫格，开始一对一的给文木长传授选号技巧。文木长没听懂，那嫌疑人又耐心地给反复讲解了几次，最后，他还建议文木长下午用他教的方法买一张彩票试一下。

        不出一个小时，文木长和这名嫌疑人已经混熟了，同样作为男人，无论聊什么，怎么聊，最终的话题肯定要导向他们的共同爱好——女人。文木长也叼上一支烟，只等贪污嫌犯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穹北市那些粉红色的故事娓娓道来。说到过去那些故事，贪污嫌犯狡猾的小眼睛突然变得含情脉脉，看的出来他是相当怀念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的。那些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故事伴随着地产开发、投机主义、泡沫经济、银行坏账。后来就留下来拆不完的烂尾楼和一段段粉红色的回忆。最终，穹北没发达起来，那些粉红故事的女主角们却都发达了。

        “原始资本的积累果然都是血淋淋的啊！”文木长心想。听着贪污嫌犯的故事，文木长一直点头称是，他还感慨地说：“我要是早出生二十年来穹北就好啦！”就这样在八点半之前，文木长和贪污嫌犯所谈的话对案子本身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期间他俩抽了半包烟，贪污嫌犯还将一夜没睡觉的怒火通过一次大便排泄出来。

        在主办检察官回来之前，文木长还是问了嫌疑人一个问题：“你到底贪污种粮补贴款没有？”

        那贪污嫌犯根本没有犹豫一下，脱口而出：“没有，我是冤枉的。”

        “每个被弄进来的都说‘我是冤枉的’。”文木长说。

        嫌疑人听了摇摇头，然后又把头凑过来低声对文木长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八点半，主办检察官回来了。成闻鼎和文木长回家休息了。这一天，文木长睡了一整天。成闻鼎上午睡觉，下午又去实习了，真不亏是个热爱工作、兢兢业业的好汉子！晚上成闻鼎打电话告诉文木长，反贪局的领导叫文木长周一不用来反贪局实习了，他被重新安排到了政策研究室。文木长没问原因，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昨天晚上的审讯录像被调出来看了。检察官们看到文木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尽然在审讯室这么紧张严肃的地方跟犯罪嫌疑人聊乱七八糟的事、还向嫌疑人学习买彩票技巧，这让他们大为火光，于是直接把他赶了出去。“无所谓，也好。最怕熬夜了。”他这样想的，反正又没人发钱。

        礼拜一早上，文木长就去穹北市检政策研究室报到了。穹北市检政策研究室里面坐着两个即将退休的老人，文木长进去的时候，二老正都戴着老花镜在研究报纸呢。文木长给二老打过招呼，说明来意。老年人耐不住寂寞，见眼“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他俩高兴的要死，扔下报纸，开始和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聊天。从聊天中得知，二老曾今都是保家卫国的伟大战士，他们其中一个打过海战，一个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转业到地方后先后供职过很多单位。二老讲述自己战斗经历的时候，文木长听的热血沸腾，他很少这样，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也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他深信我们中华民族一定能继往开来。

        听了一天的故事，下午下班后，文木长像二老表明了心迹，他说他最近都很忙，不能天天来陪他们聊天。最后二老答应他不用来实习了，到实习结束后一定会给他出具相关证明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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