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幽冥01

自魔族公主于诛仙台受刑，千年岁月似水流奔。

        幽冥鬼界位于人、妖、魔三族共居的中域之下，经年寂暗，仅以幽灯照明，昏暗穹顶上，赫然裂开一道横贯天际的狭长缝隙，方能漏下些许微光。

        掌管十殿阎君的幽冥之主、鬼宗罹均近日有些心事。

        他手下的五殿阎罗王率了六位阎君共同举事，夺了他的森罗殿，将他赶出酆都，想他堂堂的幽冥之主竟落了个携家出逃的境遇，而今只能躲在远离酆都的八殿都市王处避祸。

        鬼宗罹均估摸了下自身实力，还是觉得向其他三界发书求援比较靠谱。

        神子换世率领的神族援兵最先抵达。鬼宗罹均是东岳帝君爱女碧霞元君的丈夫，太上太真王与太真夫人之子，算来也是换世的从兄。罹均本为天界太上府司直，因其放诞游逸、不理事务，神帝遂将其贬至幽冥，司掌鬼师。

        其次赶到的是妖族盖云归统领的妖兵部众。妖族向来与神族同气连枝，宰执不周意得知天界要出兵幽冥，便派了手下大将盖云归前来支援。

        来得最迟的是魔族大部，魔界与幽冥虽有地缘之近，但自古鲜有来往，鬼宗罹均这次连魔界都发了求援之书，可见事之急紧。

        但见为首的魔子唯雁着一身苍色古香缎长袍，手持幽灯，腰别墨扇，端的是一副龙章凤仪之姿。

        鬼宗上前作揖道：“魔子一路辛劳，令诸位为卑下劳碌奔忙，实感有愧。”说罢，作了抹泪之状。

        唯雁回礼道：“鬼宗言重了，我们两族同受神族恩典，缓急相济自是应当。”

        鬼宗身后的八殿都市王疑惑道：“听闻清宵公主与魔子同行，怎不见公主身影？”

        “小妹被事务缠扰，一时脱身不得。”

        三界援军齐至，鬼宗罹均于都市王殿大设洗尘宴，以款三界盛情。都市王殿置了千盏幽灯，淡蓝光晕莹莹流闪，殿中明亮直追白昼，宴席之上一派宾主相酬，无不乐好。

        宴至中场，歌罢舞歇，一串拨弄心弦的银铃声响如涟漪层层动漾，众皆抬首，望见一盏幽灯飘来，隐隐浮现一位女子廓影。

        一袭月白衣裙的魔族公主翩然而至，发间一枚银月发钗随着幽灯光芒皎皎闪烁，清宵缓缓步入大殿，右足缠缚的银铃跳跃，焕若冰雪，夺目耀眼。

        都市王最先拥上前去，无比欣喜道：“都市王长行见过清宵公主。”

        清宵与他略相见礼，赶来的唯雁拂开都市王，领着清宵先去拜会鬼宗。

        唯雁低声向她问道：“三叔父找你何事？”

        清宵摆首笑道：“没什么，三叔父就是闲的。”

        鬼宗罹均久闻清宵之名，今日得见，不想竟生得如此清冷出尘之貌，神子当年会为情所困，他顿能理解一二。

        见过鬼宗，清宵无可避免地与他座下首席的换世遇见，一时议论声起，唯雁悄悄地觑着清宵脸色，见她状貌依然，与换世互相颔首致意，唯雁这才放下心来，立马拉着她去与妖族的盖云归打照面。

        一别多年，他们都已不是彼此记忆里的模样。

        他依旧白皙的面庞褪去了稚嫩，眼眸中的微光薄凉，明明咫尺却隔天涯，说的便是这样罢。

        及至宴罢，万千幽灯各自离散，清宵与唯雁被人从身后唤住：“唯雁、清宵，可否移步小叙？”

        清宵闻声回首，只见都市王殿外，换世白衣绝尘，左手持一柄坠着荧荧幽石的宝剑，萧萧雪里，落得满衣，她不忍再看，略略转过眼去。

        “不要！”唯雁直接拒绝道。

        换世无奈轻笑，转目看向清宵道：“公主以为如何？”

        清宵重新看向他道：“不知神子有何赐教？”

        “听说你们在私下探查鬼宗……”

        清宵眸光一动，问道：“去哪？”

        三人来到换世房中，换世方阖上房门，唯雁便径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调查罹均？”

        换世不答，只道：“停手罢，我们到幽冥行应尽之事，没有必要去窥探背后的曲直。”

        “这算是来自神子的忠告吗？”清宵蓦然开口道，“鬼宗罹均素有不贤之名，阎罗王起兵一事或有隐情呢？”

        “不重要，隐情如何……不重要。”看到清宵防备的目光，换世叹息道，“清宵，我并无恶意。”

        清宵失望地盯着换世，无力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换世沉吟道：“我……”

        未等换世说完，清宵便已转身离去。

        唯雁看了换世一眼，拿起幽灯，出其不意地搠向换世，换世立即旋掌阻下，两壁厢一齐朗笑。

        隔日，唯雁迷迷糊糊醒来，透过轩窗看了眼泛着黛蓝的天顶，裂开的天缝深邃，闪耀着比昨日更加炫丽的云光，原来这就是幽冥的白日。

        唯雁胡乱穿了衣衫出门，去找清宵一起用早饭，提着幽灯行过庭院时，好像路过了什么，他伸着腰打着哈欠，也未多在意。忽地止步，唯雁转身走回原地，拿着幽灯上下照亮，皱眉道：“你来干嘛？”

        换世只将食案放在唯雁手上，转身便走。看着食案放着的两份早饭，唯雁在心里将换世一通臭骂，却用难得正经的语气叫住他道：“喂，你应该找的人，是我小妹吧……”

        换世落寞道：“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单独面对她……”

        唯雁讥诮道：“这都一千年了，还没想好呢？”

        “时间越久，越是不敢面对……”

        “怕什么，我这去把小妹给你叫来！”

        换世拦住唯雁道：“再等等罢……”

        “等什么等，没出息！”

        “我该对她说什么……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个屁！算了算了，小妹不让我管你们的事，你慢慢等，我和她吃早饭去了。”

        为商议应对之策，鬼宗邀请三界援兵统领共聚都市王殿，十殿阎君中未归降的九殿平等王与十殿转轮王皆来赴会。清宵与唯雁来到都市王殿时，看到一位坐着轮椅的病弱女子，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十殿转轮王——转轮王拥七宝、纳四德，凡殿下怨魂屈鬼，皆为其细查因果，还其正义，素有良善之名。

        待各家齐聚，鬼宗罹均率先开口道：“在下携神帝之令，领幽冥鬼师，敬阎罗王闪多曾为幽冥之主，使其移位阎君，执掌幽冥第一殿。奈何阎罗王本性严苛，骄矜独断，将人间阳寿已尽的魂魄统统收归第一殿，致使其他九殿魂魄凋零，这才将他转调五殿，因由此事，阎罗王忌恨深种，与卑下不睦已久，终于今日，兴兵作乱。万望一众齐心戮力，为我幽冥除此祸患！”

        然后推举九殿平等王为联军统帅，决战之地，约定在阎罗殿前的望乡台。

        决战当日，四界联军各显其能，奔赴阎罗殿，万千神鬼妖魔持幽灯横掠天际，好似无数流光跌落旷野。

        鬼宗罹均在都市王殿前向夫人碧霞元君辞别，此去前路难测，碧霞元君倒未见忧色，只是声色俱厉地同鬼宗交代事务，鬼宗素来惧内，在旁应声连连，到了分别之际，一向要强的碧霞元君不由泪落如雨，惹得鬼宗心肠破碎，将夫人拥入怀中安慰。

        阎罗殿前地势开阔，望乡台高四十九丈，从空中俯看呈一弓弦形状，背倚剑墙，面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有六十三级刀梯，是阎罗王为作恶多端之人回望故乡、思忆罪恶所立。

        阎罗王独立望乡台，剑墙之外是六殿阎君与遮天蔽日的鬼族之师。

        这边的四界联军排成曲形，围在望乡台刀梯下方，弓箭手拉满弓弦，对准台上的阎罗王。

        鬼宗罹均安坐于车驾之上，车驾周围有各持法器的鬼君重重护卫。

        清宵右手边的十殿转轮王身披明黄斗篷，略施淡妆以遮病容，身后簇着七名手捧宝物的鬼兵，那七件宝物分别是金轮宝、神珠宝、玉女宝、主藏臣宝、白象宝、绀马宝、将军宝——这便是传说中的“七宝现，转轮出”！

        两军对垒，气氛凝肃如满月之弓，积蓄的战意一触即发。

        阎罗王高声叫阵道：“在场的鬼族你们可还记得，罹均是如何把我们视作牲畜又是如何奴役我们的？当我率兵攻下森罗殿，他在做什么？堂堂幽冥之主，不在前方与奋战的将士一起浴血，只顾带着妻儿和搜刮来的财宝出逃！自他在位，横征暴敛，不问冤屈，放纵都市王与平等王强占魂魄！心中有冤屈的鬼族，跋涉而来的三界援军，你们手持刀斧就是要护卫这样的幽冥之主吗？天不行仁义，我辈自当不惜性命，誓伐幽冥祸乱，必当亲缚罹均至望乡台思忆手中的滔天罪恶！”

        清宵闻言颤动，屏息不语。

        阎罗王话音刚落，万道箭矢如流光化雨向他袭来，只见他面色不改，振袖一挥，万道箭矢方向逆转，直指四界联军！突然，一支凝结着炎魔之气红泪箭逆流而出，携风雷之势直逼阎罗王，阎罗王一瞬迟疑，红泪箭已贯穿了他的喉咙！

        这支出乎意料的红泪箭犹如一声惊雷，引爆了双方积蓄已久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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