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姑娘莫将那起子小人放在心上，苍天有眼，总有一日她们好不了过的。”茴叶唾完，怕姑娘被燕红那婢子的话气着，回身就宽慰道。

        莫姝眸光慵幽，她不气，燕红那婢子回去一说，该是朱氏被膈着才是。

        每年生辰都要压在阿娘的忌日之下，朱氏不来，她也是要提醒她的，怎能让她快快活活的过。

        莫姝：“打发人去西城街的香火铺子说一声，买些香烛纸钱，让他们二十五那日送到莫府上去，另带句话。”

        她目光轻漫的看着庭院山石，声音轻缓：“言：亡母忌日，恐父忘，女儿晓示，早备。”

        兰蕖眼睛闪闪发光，还是姑娘厉害，欠身笑着道：“奴婢这就着人去说。”

        莫府到时若是不让那香火铺子的伙计进门，她就让人再去一趟！花钱买的东西，怎么也不能白费了不是？

        那边章家的下人送走燕红，回到主院，就和老夫人身边的张婆子说了这事。

        张婆子心想，三少夫人对那朱氏当真是极不喜呀，连生人生辰不及死人忌日的话都说了。

        回屋时与老夫人说了一句，道：“三少夫人二十五日怕是要出门。”

        老夫人转着檀木珠子，斜她：“这种事往后不必与我说。”

        当初将莫姝安置在浮曲阁，又将那边角门的钥匙给她，就没想着长成她这样的寡妇，能在章家待上多久。

        “不必盯着那边，总归先与府里姑娘一样待着。”老夫人闭目，冲喜之事，当初是二房全权拿的主意，到三孙子死的那晚，她才知二房竟是娶了个这样的人儿进来。

        看到莫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新寡是不可能在章家待一辈子的。

        本朝不忌寡妇再嫁，她更没想过要莫姝守着三孙子的牌位过着，再说，也是守不住的。

        张婆子：“是，那二夫人那边……”

        老夫人转着木珠的手一停：“别让她再安排什么丫鬟婆子进去，浮曲阁那边，就那么些人，够了。”

        既然打定注主意做个好，老夫人就没打算过在那边安插眼线。

        至于她那二媳妇的动作，到此为止罢。

        张婆子应喏。

        二十五这日，天才露白，莫姝就乘着马车出了章府，带着茴叶和兰蕖去灵昭寺给阿娘祈福。

        “施主这边来。”小沙弥绷着张脸，正正经经道。

        莫姝轻点下颌：“劳烦小师傅了。”

        跟着他往前走，进到一处宝殿，里面有一老僧，身着红格禅衣，正是此次主持祈福之人。

        莫姝摘下帷帽，一身素净，面上未饰脂粉，姿色姝丽天成。

        她手执着一卷经文，跪于蒲团之上，闭眼虔诚祈祷。

        耳边梵音围绕，莫姝伶仃跪着，脑中一幕幕的场景闪过，最终定格在阿娘死去之时。

        “婀宁，娘的婀宁”，安氏落着泪，抓住小人白白胖胖的手，眼睛不舍的看着她乖乖巧的女儿，“小婀宁不哭，阿娘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入了梦里就再无病痛。”

        莫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攒着劲，不相信：“真的吗？”

        但是她不想阿娘睡，阿娘睡得越来越多了，她都不敢出去玩，怕一出去阿娘就又睡着了，回头再醒不过来。

        她听下人说了，说阿娘快死了。

        她狠狠罚了她们，要爹爹将她们赶出府去，可是爹爹不听她的。

        安氏苍白的嘴唇抿一抿，努力扯出一个笑，喉头又痒起来，笑没挤出，到是惹得她咳嗽起来，咳嗽牵动着胸腔里火烧似的疼，叫她脸上更白了一分，有些吓人。

        莫姝包着眼泪，手足无措，想要抱抱阿娘，但身高不高，只能抓到阿娘的手。

        不顾身边下人劝诫，她径自脱了鞋子爬上床来，环住阿娘的脖子，小脸蛋贴着阿娘的脸：“阿娘不痛，婀宁抱着您。”

        安氏抱住女儿的小身子，好不容易不咳了，勉强道：“嗯，有小婀宁抱着，阿娘不痛。”

        莫姝软乎乎笑起来，脸蛋蹭一蹭阿娘的，她的脸肉乎乎的，但阿娘却很瘦，小肉手心疼的摸摸阿娘的脸：“阿娘多吃些饭，要多多长肉肉。”

        她觉得阿娘就是吃少了，这几日才越加消减。

        安氏：“好，阿娘以后多吃些。婀宁也要好好吃饭，要好好长大，我的小婀宁要一生安宁。”

        她的路眼看就要到头了，只盼着她女儿，能顺顺遂遂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莫姝重重点头，小脸郑重道：“嗯，我和阿娘一起吃。”

        安氏眼露笑意，眼神贪恋的看着女儿，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啊，可是她不能陪着她长大了。

        想要抬手再摸一摸她肉乎乎的脸，却觉动一下都吃力，无力再环着女儿，手臂垂落下去。

        安氏眼神微微散着，她知道时辰快到了，不想吓着女儿，努力聚着一口气，朝莫姝道：“阿娘想看看花，婀宁去为阿娘摘一朵，好不好？”

        莫姝踌躇，纠结道：“阿娘你答应我不睡？”

        安氏声音艰难：“好，不睡。”

        莫姝磨磨蹭蹭下床穿鞋，一步三回头，才走到门口，听到屋内恸哭之声，脸色一白，回头就看见下人们都跪下了。

        大滴眼泪往下落，模糊的视线只看到床上人垂下的手，喃喃：“阿娘……”

        眼里的湿意浸湿了睫羽，莫姝肩膀轻颤，她不怕的，她只想守着阿娘，阿娘为什么最后要将她支开。

        “亡人已逝，节哀。”梵音止，老僧宽慰道。

        莫姝睁眼垂眸，轻轻应一声，将手中抄写的经书亲自置于火盆，看它燃烧成灰。

        要离开殿内时，莫姝朝佛像虔诚叩头，愿阿娘来世无忧无痛。

        “姑娘，过了正午了，您先吃些斋饭，吃完我们再回？”茴叶问。

        莫姝不饿，但想着她们两个跟过来，早上又吃的早，这会儿想必腹中已空，便点头：“去取些斋饭，到寮房里吃。”

        茴叶：“奴婢这就去斋堂取。”

        寺里的斋饭清淡，到是正合莫姝此时的胃口，她本就无甚食欲，这时也只这样清清淡淡的味道能吃的下去。

        兰蕖见姑娘只吃了半碗，忧心：“您再吃些？等会儿下山还须走三刻钟呢。”

        莫姝话音微软：“不想吃了。”

        兰蕖顿时心软：“那奴婢将这两对素包子还有馒头包起来。”

        回头若是姑娘走的饿了，也能有些东西能充饥。

        这时日头正大，好在已经往西斜了一点，山道两边是高大的树木，阳光斜打下来，总算有些阴凉。

        兰蕖怕姑娘被帷帽闷着，这会儿下山的又只有后面那几个离得远的女子，便道：“姑娘不若摘了？也能凉快些。”

        莫姝也确实觉着热，便没拒绝，摘了帷帽给兰蕖拿着，嫩白的脸颊因闷热微微泛着粉色，越加显得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山道虽热，但偶尔也会吹来几缕凉爽的山风，莫姝打眼瞧着道边景色，心里松快了些，等瞧茴叶往她这递一枝花过来，笑意明显：“你眼睛到是尖，哪里采的茶花？”

        茴叶指着一处：“茶树藏在里面，我刚刚走过时晃眼觉着瞧见了颜色，就又折回去仔细看了眼，没想到真有花。”

        莫姝扭头去看，不禁浅然失笑。

        走在她们后面的那几人，此时正聚在茴叶发现花的那处往里看呢，显是刚刚看见茴叶摘花了。

        茴叶也瞧见了，笑道：“不怪我，小女娘们哪有不爱花的。”

        莫姝笑：“那这花与你了。”

        “姑娘不喜欢？”

        莫姝看她到是甚为喜欢这花，便道：“不耐烦拿着。”

        茴叶于是高兴接过来，主仆三人轻快的往下走，全然不知，刚刚其中一处高石台上的亭子里，有人将三人的动作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刘立临看呆了眼，直到美人身影要消失了，才怔怔回过神，连忙转身要去追。

        原先落在茴叶后面那三人走到亭子下的石台时，差点与匆忙跑下来的刘立临撞上，刘立临眉毛一横：“没长眼的，往后退！别挡本大爷的路。”

        “你！”小姑娘不服，被她嫂嫂和娘拉住往一边躲，冲她摇头，这人身后跟着七八个人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莫要生事。

        小姑娘只好被迫让路，嘟着嘴看这人急匆匆的往山下跑，小声嘟囔：“后面有老虎撵他啊，也不怕踩空了摔死。”

        见娘横她，小姑娘不满的闭了嘴。

        刘立临还真差点摔跤，恨恨的看着差点绊倒他的树枝，没看到人影，还差点摔个狗爬，心里窝着一把火，发泄似的往一边狠狠踹一脚。

        “少爷……”旁边侍卫小心道，想问还追不追。

        “走！”刘立临擦一把汗，又抓紧往前追。

        等快到山脚，终于看到莫姝，眼睛一亮，可惜他平日少动，这会儿呼哧的喘着气，有些跑不动了，只好指挥身后的侍卫，“快去拦住美人，别让人走没影了。”

        “是。”

        莫姝正要上马车，被横空突然从身后闯出来的人拦住：“小娘子留步。”

        兰蕖皱眉，拦在莫姝身前：“哪里来的登徒子，快往边去。”

        侍卫不动，往后看少爷已经到山脚了，道：“我家少爷要见小娘子。”

        车夫见势不对，跳下马车，对上他道：“这是丰康伯府上的车架，让开……嘶……”

        肚子上传来剧痛，车夫被人狠狠一脚踹开，他还来不及喊疼，又被那侍卫朝后颈一打，晕了过去。

        兰蕖心感不妙，来者不善。

        护着姑娘往后退几步，声音绷着，没好脸色：“你想做什么？”

        兰蕖挡住他的身形，警惕的看着他，脚步动一动，转身想要和茴叶一起护着姑娘上马车，才搭上车辕，那侍卫利剑一出，挡住去路：“我家少爷说了，他要见人。”

        兰蕖咬一咬唇，狠一狠要豁出去拨开他这剑，被莫姝拉住。

        莫姝轻轻摇一摇头，她不想兰蕖有事。

        若那人真心怀不轨，就算兰蕖身死在这，也是拦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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