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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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栓在檐下传水:“官家要冷水沐浴。”
“冷水?”
小黄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重复一遍。
门栓拍他一记:“官家也是你能质疑的?还不赶快?”
官家今日心情不大好。
一会要写字一会要看书。
最后还写了一封请安口信,让王公公亲自回宫递给太后。
干爹不在,门栓独挡一面。
他在这里遇到一位黄如晦公公。
黄公公在浣衣所供职,这次也随扈。
他整天眯着小眼睛笑跟行宫里福宁宫上下都乐呵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
上下便也待他客气。
今儿个他便来门栓这里晃悠。
黄如晦绕着门栓房间打量墙壁一圈:
“您这屋里什么都好,只是这墙上有个钉子,似乎原来是挂画的?”
门栓点点头:“你瞧,那画的印子还留在墙上呢。”
“怪难看的,您不如找幅画挂上遮遮?”
门栓砸吧下嘴:“我也这么想。可惜咱哪里寻什么名家画作去?就那么混弄呗。”
黄如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
“您若是不嫌弃,我便给您挂上去。”
二话不说不等门栓阻拦便爬上椅子,
将一副石松的画挂了上去。
门栓忙摆手:“这可不行。”
黄如晦笑:“瞧着与您投缘。我知道您是怕与我沾上关系。可——”
他语气里有些伤感:
“像我这样前朝留下的老骨头也快进土了,您也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好利用您的。”
他头发有些花白,又对自己处处低声下气。
门栓物伤其类。
登时摆摆手:“不是不是。”
两人又坐下喝茶。
门栓正发愁:“司寝下山了,司工大人又着了风凉,夜里谁来顶班才好?”
太后挂念儿子。
他干爹王公公亲自下山去给太后送口信去了。
只能他来主持大局。
这可不就是正好?
黄如晦笑。
“老儿干女儿正跟在我身边,就让她去可好?”
门栓迟疑。
黄如晦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
他喊女儿:“翠桃!”
拿着衣服的却是个宫娥。
袅袅婷婷,身段标致。
大眼睛,巴掌脸,一笑起来两个梨涡。
黄如晦叫她给门栓磕头:
“快谢谢你师父!你干爹我没本事,眼看着你就要埋没在浣衣所了,赶紧跟着你师父。”
“不敢当,不敢当。”
门栓一听她要认师父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可那小娘子上前就跪下磕头。
门栓是个直肠子,
黄如晦这些日子没少给他送礼还时不时帮他忙。
若是能叫翠桃司寝当个御前的宫娥,
也是还了黄如晦的人情。
横竖要寻个宫娥,倒不如就这个。
他点点头:“行吧。”
黄如晦和翠桃交换个眼神。
成了。
黄如晦这厮是前朝皇后身边的大太监。
如今还在挣扎预备着第二次上位。
他培养了几个才貌双全的宫娥,为的就是能够得官家宠幸。
官家如今正值壮年又无后妃,
去哪里纾解去?
这时被宠幸的宫娥只怕就会一步登天。
是以存着同样心思的宫娥与他一拍即合。
这回便是他们思索了很久的局面。
行宫人不多,最好浑水摸鱼。
而且远离太后管束,方便宠幸后给官家吹枕头风。
到时候有了位分回汴京,太后还能怎么办?
这不,机会就来么?
朔绛一天都魂不守舍。
几乎熬不到天黑。
他写了一会字,又看了一会书。
可是时间过得格外慢。
想去寻金枝赔不是,
又说不出口。
他怎么道歉?
说对不住我睡着了没盖被子,害得偷偷掀开帷帐的你瞧见了,
瞧见了我的那个???
不成不成。
朔绛猛摇头。
罢了,等晚上见了金枝再说。
好容易到了晚上。
朔绛独坐灯下。
促织在远处的山野间鸣叫。
烛火爆出一声响亮。
朔绛卷着一册书在看。
可半天那书页都没翻动一点。
他在胡思乱想:
金枝是生气了吗?
还是害羞了?
她生气的时候总是气鼓鼓,脸颊涨得泛红。
又忍不住想起今晨:
她站在床榻边,
张大了嘴像是是只冒冒失失的傻孢子。
朔绛不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那他要解释吗?
朔绛立刻摇摇头。
他想起上次听金枝抱怨过瓜子好吃但难嗑,
索性让小黄门送上一碟瓜子,自己慢慢剥了起来。
瓜子皮又硬又尖,
不多时他的指肚就被磨得发红,痒痒得疼。
可他仍旧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不多时那碟子已经堆满了半盘子。
可她还没来。
朔绛起身,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走到殿门前。
忽得住了脚。
又走了回来。
可实在坐不住,便索性在殿里慢慢踱步。
上霜来跟金枝报信:“回娘子,有个新宫娥接替了您,您安心养着。”
金枝道了声好。
等她走后金枝一骨碌翻起来。
怎的这么快就有别人了?
又一想,
那也好,
省得自己去守夜了。
哼!
谁稀罕一样?!
她撇撇嘴。
可是还是有一丝酸溜溜从心里略过,
像是雪天飞过一丝鹤影。
很快了无痕迹。
取而代之更多的是高兴和如释重负。
她不用去应付朔绛了!
天知道她今天一天都紧张兮兮,
连饭都没吃。
金枝大手一挥:“我要吃饭!”
御膳房待福宁宫上下的女官内侍都分外客气。
即使已经过了晚膳的点还是贴心给她送来食盒。
打开以后:
热气腾腾的素鸡签、烧鹅段、红枣糕、脆皮鹌鹑,
还有一小碗雪白晶莹的粳米粥。
这当了女官后伙食就是好!
金枝慢条斯理一一吃着夜宵。
“官家。”门栓在外头轻声问,“该就寝了。”
朔绛心里一跳。
他正正神色,
走到椅子前坐下,
而后才轻咳一声:“进来吧。”
“吱呀”紫檀木门扇轻轻被推开。
门栓身后带着一个宫娥进来。
他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朔绛看着手里的书卷,看得认真。
可对方不说话。
朔绛咳嗽一声:“昨儿个……”
原本想跟金枝解释。
可他耳根子先红了。
翠桃笑:“官家,请喝茶。”
朔绛迅速抬起头来。
他眼中的光一闪而灭。
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肃然自持:“放下吧。”
官家面色不虞。
翠桃垂首:“司工大人着了凉,我便临时替她来。”
原来金枝着凉了?
山间潮湿,金枝又整夜坐在踏板上。
他应当提前想到的。
朔绛甚是懊恼。
他昨天夜里担心金枝冷着便将棉被给她披上。
哪成想还是不够暖和。
官家端坐那里,心不在焉。
翠桃咬唇。
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瞧出来了,官家适才在与司工说话。
看来宫里说官家清心寡欲的传言并不真。
也是,富有天下的君王身边又岂会清净?
翠桃想起自己的来意。
她泫然若泣:“妾身并不知官家在等人,还请官家勿恼。”
话音刚落。
朔绛的脸一下就铁青下来。
他坐着没动,敛回目光,捎带着连情绪都瞧不大清。
翠桃偏还不死心,
她袅袅娜娜向前,
露出一对雪白的皓腕,羞羞答答拧住腰带。
嫣红的樱桃小嘴咬得恰到好处。
眼里流露出任人宰割的柔弱:“请……请官家……垂怜。”
最后两个字又羞又怯。
说完两颊便飞上了绯红,瞧着如雨后蒙露的樱花。
这是她事先训练过千次万次定能让男人心动的姿态。
黄如晦曾打包票这姿态就连前朝那个阅女无数的哀帝都无法抗拒。
翠桃自然是信他的。
毕竟黄如晦可是一手将一名普通宫女子一路扶持到了后位。
她勤学苦练。
每一个字的卡点、语气,
每个五官的位置、脖颈微微露出的雪白、
前襟姣好的曲线,
甚至连侧脸飞起的头发丝都经过千百遍的预先设计。
她排练了那么多次,为的就是今天这这一刻——
朔绛抬起眼皮,睨她一眼。
他忽然笑了。
翠桃心里怦然一动。
少年君王不怒自威,
他只是斜斜靠在迎枕上便自有渊渟岳峙灰飞烟灭的架势。
这一笑灿若晨星,
让他的清冷自持中多了几丝岸芷汀兰的儒雅。
翠桃原本那算计和攀附的打算里又多了几分倾慕。
想起黄如晦打着包票:
“男人不就□□那二两东西吗?皇帝也不例外!见着美人还有不睡的道理?”
她咬唇,轻轻扯下自己的外裳——
却听一声冷冷的声音:“来人。”
侍卫们忙冲进来。
门栓一头雾水紧随其后。
他纳闷呢,这不是伺候司寝吗?
没想到进门立刻了然:
那位宫娥站在当地,身上不着寸缕。
这……这!
“官家,官家!求官家垂怜。”
翠桃未曾想过自己是这么个结局,她慌得求情。
可那适才还冲她笑的龙颜上全是阴鸷。
他声音冰冷:“押下去宫规处置。”
连愤怒都不屑给她。
似乎她只是一粒灰,掸掉便是。
翠桃还想哭嚷,却很快被侍卫们堵住嘴拉了下去。
门栓哆哆嗦嗦跪下:“官家恕罪,臣,奴才不知啊。”
朔绛转了转手里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自己去领罚。”
门栓千恩万谢磕完头跪安。
朔绛一人坐在殿内。
攀龙附凤心思叵测的女子见多了,
可这个让他动怒了。
究其根本,是她说出了那句“官家在等人”。
他自从上位后一向喜怒形于色。
没想到连一个宫娥都能瞧出来吗?
朔绛起身,走到一人高的铜镜前。
盯着镜里自己的眼睛出神。
没记错的话,
听见有人进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欣喜和期待。
可他适才真的将期待和欣喜挂在脸上了吗?
朔绛垂眸,复杂的情绪被敛在密实睫毛下。
金枝吃了几口饭就住了筷子。
她不自觉想到正殿那里。
今晚是哪个女官呢?
再想到女官服侍官家入寝。
朔绛这厮好享受啊。
怪不得从前那么喜欢明月,
还床前明月光?
说不定跟明月早就有了什么了。
天天那举着那,那……驴鞭对着女官。
我呸!
色坯!!
真不害臊!!!
现在又要祸害别的宫娥。
金枝放下了鹌鹑翅。
不知为何她忽然没了胃口。
她怏怏回到榻上。
想了想便洗漱入睡。
不知为何今天夜里金枝总是心绪不宁。
或许是白天躲在屋里休息得太充分,或许是真的着凉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索性起身溜达溜达。
这回她学聪明了,还会先跟禁军统领凌正德打个招呼。
凌正德正在值守,一脸严肃,只微微点点头。
今晚月色很好。
金枝顺着水流走着走着,就走到一片硕大的水边。
水里荷花摇曳,水边亭台阁榭直蔓延到瞧不见的地方。
这行宫真大啊。
金枝感慨。
再一看水里有菱角她来了兴致。
此时正是产菱角的季节。
她脱了鞋袜,蹑手蹑脚就往水边去采苓。
或许是她的响动大了些,芦苇丛里“哐”一声。
金枝吓得后退一步。
芦苇荡里一艘船尖冒了出来。
原来适才是船靠岸,船帮撞击陆地的声音。
再看,朔绛正坐在船上。
他看见金枝却不意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又专心去瞧水面。
金枝这才看见朔绛正在垂钓。
她恍然大悟:官家在夜钓。
上次她见到朔绛他就拿个鱼竿,如今又在夜钓。
原来官家有这爱好。
黑天半夜她又不好扭身就走。
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官家,这么巧,您在夜钓啊?”
什么巧?
朔绛从赶走那宫女后便心神不宁,索性就在金枝屋外散步。
没想到她居然也出了门。
朔绛看她往池边走,
便忙赶到前头叫小黄门推了一艘船,
又胡乱抄了把鱼竿做垂钓状。
只不过面上仍要装得云淡风轻,微微颔首。
或许是夜色遮掩,今天晨起那件尴尬事被两人不约而同忽略掉。
气氛还算融洽。
金枝继续尬聊:“官家,以前街坊有个老爷子特别爱夜钓。每天晚上都要去汴河野钓,听说除了鱼之外什么都钓上来过,不知官家可有斩获?”
朔绛睨了她一眼:“你上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金枝蹑手蹑脚爬上了船。
朔绛将眼睛别过去:“穿上鞋袜。”
嗯?
金枝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为了下水将鞋袜脱了下来。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官家似乎就对此极为介怀。
她忙穿上鞋袜。
又问官家:“官家,您会摘菱角吗?”
她是真的这么没心没肺么?
朔绛收到这般明确的暗示后收起鱼竿,
往藕花深处划船。
干扰了他钓鱼,金枝有些不好意思。
便在别的地方称赞他:“没想到官家居然会划船呢?”
朔绛抬头看了她一眼。
金枝忽得想起当年夜里去宰羊时为了多个帮手,
就是她逼着朔绛学会的划船!
她悻悻然住口。
荷风轻轻吹来,
水面上簇拥着荷花满目,月白、粉白、大红的荷花琳琅而来。
金枝伸手去捞菱角。
雪白的藕臂大咧咧露出,捞起一枝枝菱角。
似乎第一次见面在带她回家路上,
她坐在船上就不老实不住捞菱角来着。
朔绛忍不住问金枝:“好吃吗?”
金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
她举起菱角:“好吃。”
似乎要验证一下自己的观点,
她亲手剥了一个菱角递到朔绛嘴边。
这不就是她在喂自己了吗?
朔绛不往前凑,只抬眼,一动不动盯着她。
金枝不懂他别扭什么,将手又往前一送:“快尝尝。”
朔绛只好张开嘴。
清冽滑糯,还带着淡淡的清甜。
“好吃吧?”金枝献宝一样。
朔绛点点头。
有一只萤火虫飞过行船。
金枝“啊”了一声,随后欣喜要抓那萤火虫。
可惜除了将船晃得一来二去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
“莫要乱动。”
朔绛劝她。
见她面露不悦,又问:“你喜欢流萤?”
“当然!”金枝点头,“我蜀中老家好多萤火虫,听娘说爹还命人捉了一袋子萤火虫放在我床前让我玩呢。”
可惜汴京城里并没有萤火虫踪迹。
偶有一只都能让金枝高兴好几天。
“那坐稳了。”朔绛划船的臂膀摇得幅度大些。
他轻描淡写:“带你去个有萤火的地方。”
金枝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不过她记得要表现好,老老实实做好。
嘴上却不停歇:
“官家,您怎么知道哪里有流萤?”
“官家,我们为何不跟着适才那只走?”
“官家……”
叭叭得说个不停。
夏夜很安静。
除了偶尔有鱼“哗啦”跃出水面的泼水声,
便是船桨一下下击打水面的声音。
朔绛一边划着船一边听着她聒噪。
可是心里觉得很安心。
他想起六年前也是这般。
夜深人静他划桨拉着一船宰杀了的生猪生羊。
月明星稀,他起了诗兴。
可金枝在船头咕咕呱呱说着市井街巷的见闻,
将他的雅兴打得稀碎。
朔绛笑着摇头。
划过最后一道水道,他示意侍卫:“开闸。”
侍卫忙将水闸打开。
两人顺着河流出了宫。
外面的水流要湍急很多。
可萤火虫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终于到达一处平缓的河道。
朔绛放下船桨。
金枝宾住了呼吸。
两岸丛林茂密,郁郁青青。
榕树低垂的胡须上趴着一只只流萤。
船过之处,它们被一一惊起,一片片星火亮了起来。
橙色的小灯一盏盏在夜色里亮起。
像是元宵节时马行街夜市的璀璨灯火,又像是天上灿烂星河里明亮的星星。
金枝张大了嘴。
她瞪圆了眼睛,贪婪地瞧着这一片流萤海。
朔绛点头:“正可谓腐草化为萤。”
“胡吣!”金枝驳斥朔绛,
“我儿时可是见过萤火虫卵的!小小圆圆的像鸡蛋!在草上池底泥里。”
她那时候哭着闹着要看,家里的仆人带她去见过。
她不屑白了朔绛一眼:
“真是读书读傻了脑子。”
两人正争论,却没留意到小船渐渐顺着河流拐了个弯。
往山下慢慢流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更完了,我要外卖点个酸辣鸡爪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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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更吗】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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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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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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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
【居然划着船出宫去了】
【萤火虫ptsd犯了呜呜呜呜。他俩可要甜甜的】
【是要出事了吗?】
【我还以为要涩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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