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汴京河畔，虽已初春，寒风依旧刺骨。

        “还给我。”

        一名衣着单薄的少女站在河岸边，对着面前人伸出手。

        少女身形瘦削，面颊干瘪，露出的手如皮包骨一般，身上的袄裙也洗的发白。

        “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见妹妹不理自己，林沁玥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意。

        站在她对面，身着水红色兔绒滚边对襟袄裙的林浅锦，权当她是纸老虎，丝毫不把自己这个长姐放在眼里。

        “你有完没完，我再说最后一遍，那块玉佩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林浅锦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只是移开的目光里藏不住地露出一丝心虚。

        知道她不会承认了，林沁玥也不再多说，默默收回手。

        见她就这么放弃了，林浅锦心里得意得很。

        重生一世，终于把这个碍眼的长姐处处踩在脚下，不让她露出一点风头。反正她也不知道这个玉佩真正的价值，还不如让给自己，等计划成功了，还能发发善心让她喝口热汤。

        林浅锦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转身就要离开，突然背后被人用力一推，哎哟一声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

        深秋季节，又是刚下过一场雨，沾着泥水的青石板简直比冰块还冷，林浅锦一身的新衣服沾满了泥水，又湿又脏的，浑身难受。

        她撑起身，忍不住转头大吼：“林沁玥！你……”

        不等她喊完，就见头顶一道黑影笼罩而下。林沁玥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掌把她推翻在地。

        “你……你疯了！”林浅锦被她近乎疯魔的样子吓到了，一时忘了挣扎。

        林沁玥并不理会她，干瘦的小手径直伸进林浅锦衣袋里，一把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飞速握紧收回手，放开她，站直身子。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林浅锦，亮出手里的东西，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是我的玉佩，你不许拿。”

        她刻意把“我”和“你”字咬得很重，说完径自转身，准备找自己的丫鬟回府。

        林浅锦看清她拿着的东西后也急了，顾不得满身脏污，三两下爬起来追上去，伸手就要抢。

        早有防备的林沁玥当然不可能让她轻易得逞，二人就这么在河边推搡起来。

        林浅锦平日里的伙食比林沁玥好太多，个子和力气也比她大，方才若不是一时不备，根本不可能被林沁玥推倒在地。

        更何况她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气，手下的动作失了控制，一用力，竟直接把林沁玥推到了汴河里。

        “噗通！”

        深秋的汴河，河水冰冷刺骨。头朝下栽到水里的林沁玥不会泅水，扑腾了两下，就渐渐体力不支没了动静。

        林浅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把人推到水里，不由得慌了神。

        平日里安静无人的后巷，突然响起这么大一声落水声，肯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查看情况。林浅锦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慌乱中拔腿就跑，根本不想管林沁玥的死活。

        没过多时，方才被支开的丫鬟半夏终于寻了过来，却见到自家林沁玥趴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姑娘！”半夏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就想跳下去救人，却见一道黑色身影动作比她更快地跳入水中。

        ……

        汴京城北，全京城最大的茶楼——云水涧的二楼包厢里，一个身穿水蓝色蟒纹锦袍的男子坐在桌边，摇着扇子喝着茶。

        一盏茶刚用到最后一口，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他背后，悄无声息。

        “长琰，你来啦。”蓝衣男子谢景宁回过身招呼，悠闲地啜下这最后一口茶。只是待他看清来人的样子后，一口茶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噗——咳咳……”

        他伸手指着浑身湿透的黑衣男子，瞠目结舌，“你这……怎么搞的？”他啧啧称奇，“这么冷的天，你竟有兴致去泅水，真是了不得。”

        一袭黑色劲衣的魏铭渊并不理会好友的调侃，带着一身的水走到房间里的炭盆前，随意地往地上一坐，让炭火慢慢烤干身上的衣服。

        炭火的温暖让他放松了下来，一条腿伸直，抱着双臂，半眯着一双桃花眼。

        他的长相其实是属于明艳那挂的，但是被身上的清冷气质硬生生压下去三分，又因为左脸一条从眼尾延伸至嘴角的长疤多出五分狠厉，这会有了炭火的映衬，才勉强显出一丝暖意。

        谢景宁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从衣袖里拿出手帕，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沾到衣袍上的茶渍，又擦了擦手上的扇子，然后随手把帕子扔在地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摇着扇子，一脸兴味地望着他。

        坐在角落的魏铭渊头也不抬：“想问什么就问，别用你那种眼神看我。”

        “哦，”谢景宁把手里的折扇一收，敲着手心，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咱们的魏大将军这是又去哪里伸张正义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来的路上随手救了个跳河的女子，”他轻描淡写道，“放心吧，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来这里。”

        “哟，英雄救美啊，”谢景宁一挑眉，兴奋地把扇子在掌心里重重一敲，“怎么样，对方有没有以身相许的意思？”

        魏铭渊蹙起了眉，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沉默不语。湿透的碎发贴在他脸上，俊逸的脸庞上多了两分阴郁。

        谢景宁看着他的表情，“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了起来：“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魏铭渊当然知道好友没有恶意。他的眼神迷惘下藏着痛苦，似是思考，又似是神游。

        片刻后才开口，“我救起她时，发现她手里握着一块玉佩，”顿了顿，他接着道，“很像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块。”

        “什么，”谢景宁立刻收起扇子，放下手坐直了身体，表情也正经起来，双眼定定地看向魏铭渊，“你确定吗？”

        魏铭渊摇头：“不确定，她攥得很紧，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时隔两年，终于又出现了一块……

        谢景宁眯起一双凤眼，合起的扇子轻敲着掌心，思考了片刻后问：“人现在在哪？”

        “城东，林府。”

        城东住着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没记错的话，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好像就姓林。

        “林延那个狗腿子的府里？”谢景宁仰靠在椅背上，摇着扇，嘴里的话毫不客气。

        “我记得他好像有两个女儿，恰好都是十四岁左右，”他摸着下巴思索着，“你觉得她们之中有我们想找的人吗？”

        十三年过去，他们无数次满怀希望，又绝望而归，两人都已经变得麻木。

        魏铭渊单手抱膝，眼神空洞，没有接话，心中却不知为何浮起一个单薄瘦弱却坚强的身影。

        “我派个人盯着点吧，看看能否找机会把玉佩拿到手。”谢景宁懒洋洋地道。

        魏铭渊回过神，摇摇头，“不必，我亲自去。”说完起身准备离开，谢景宁在身后叫住了他。

        “长琰，‘那件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明白吗。”谢景宁正色道，语气半是严厉，半是关怀。

        背对着他的魏铭渊神色晦暗不清。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就算不是他的错，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是他欠下的债，必须由他亲自偿还。

        魏铭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好一会才松开。这一切都被谢景宁看在眼里，却没有再出声。

        等了半晌后，才听得魏铭渊“嗯”了一声，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景宁叹了口气，他知道好友的心结难解，只希望他不要太勉强自己。

        林府。

        林沁玥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这两天里，她因为发着高烧，神智模糊不清，脑海里一片混乱。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一双温柔有力的大手，托起她的头，给她喂水。

        她干渴的紧，就着碗口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冰凉的井水刺激着她的口腔，也让她的高热的身体稍稍冷却。

        许久后她才清醒，一片迷茫的大脑中，一些曾经被她遗忘的事情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找回了自己在现代的记忆，也想起自己穿书了的事实。

        她本姓江，和女主同名，马上就要从顶尖高校的药学博士研究生毕业了。在等待实验结果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才看了这本宫斗文，因为情节太过无聊不小心睡着了，没成想一觉醒来后就穿书了。

        江沁玥记得原著里，林沁玥是个标准的炮灰女配，和妹妹林浅锦因为救驾有功被纳入宫中，因为嫉妒妹妹比自己美貌、位分比自己高，入宫没多久就因为自己作死被打入冷宫，随后“意外”毁容，“自缢”身亡。

        而林浅锦则是原著里的典型反派女配，容貌艳丽，长于心计，和原著女主的清冷谪仙、不争不抢形成鲜明对比。虽然背后有镇远将军魏铭渊的势力支撑，但最后还是输给了独得圣宠的女主。

        不甘心的她联合镇远将军魏铭渊与皇长子谢景宁打算逼宫造反，却被聪慧的女主看穿破绽，功亏一篑，最后被皇帝赐下的一杯毒酒送上了黄泉路。

        书中对于林沁玥的描述并不多，只说她容貌平平，还心思恶毒，关于她入宫前的经历，更是完全没有提及。

        江沁玥隐约记得自己是胎穿过来的，但是七岁那年一场意外落水，导致自己丧失了所有的记忆，才落得现在这么一幅落魄样。

        回想起自己失忆后在林府的种种经历，江沁玥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林沁玥的生母是已故林夫人周氏，而林府的现任当家主母、她那“好妹妹”林浅锦的生母郑氏，则是被林老爷接回府里的外室，在周氏去世后才被扶正的。

        周氏身体不好，在生下她后一直未能再有孕，调理了好些年，才终于怀上第二个孩子，林老爷却在她确诊怀孕后第二个月，就把郑氏抬回了家。

        更离谱的是，郑氏的女儿仅仅比林沁玥小一个月，而周氏这么多年竟一直对郑氏和林浅锦的存在毫无所知。

        纵然周氏性格软弱，也和林老爷大吵了一架，随后以调养身体为由搬到了女儿院子里，而林老爷却是对她们母女俩毫不在意，使得周氏心灰意冷，整日郁郁不乐。

        郑氏进门三个月后的一个寒冷冬夜，她在自家府里“意外”落水。周氏为照顾高烧的她心力交瘁，加之因为郑氏母女的事情一直郁结在心，小产加上大出血，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在那之后，林沁玥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在林老爷的不管不问和郑氏的刻意打压之下，她从一个穿金戴银的嫡长女，沦落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身边也只剩下了半夏这一个丫鬟。

        林沁玥在失忆前靠着现代记忆的高效学习方法和为人处世的能力，很是讨人喜欢，在京城官妇内眷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那时林老爷还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可以说林沁玥的名气甚至高过林老爷。

        可现在，因为她整日被关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甚至以为林浅锦才是林府的嫡长女，那些昔日加诸于她身上的荣光，也被林浅锦一并夺走。

        江沁玥回忆着往事，拳头慢慢攥了起来。她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可也绝不会任人欺压。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会一点点拿回来，欺负她的人，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寄人篱下难免受人压制。她现在找回了现代记忆，完全有了出府自立的能力，但还得先想办法赚到一笔足以支撑她前期生活的钱。

        江沁玥一边思考着，一边朝外喊了半夏一声。半夏是唯一一个自愿留下来照顾她的丫鬟，对她忠心耿耿，以后绝对会是她身边的得力助手。

        等了一会，没听见半夏回应，她又喊了一声，结果还是迟迟不见半夏的身影。

        江沁玥有些奇怪，起身披上外衣，正准备出门看看，就听见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回过头，看清了来人。

        是林浅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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