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邬家的男孩

逝川和流光又连败了两场，稳稳坐牢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苏我很是替他们打抱不平：“小川，和你认识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那么会唱歌呢！这不科学呀，你们都唱得那么好了，也没有再唱错什么的了，这个设计师怎么老是给你们打低分啊？”

        逝川第一次比赛唱错之后，苏我没有笑她，而是默默地贡献了自己在基地时的学习笔记，一个音一个音地陪她从头学起。逝川一次比一次唱得好，这其中苏我功不可没。

        “莫非，”苏我眼珠子一转，担心地问，“你们是不是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逝川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隐隐怀疑是流光那日毫无礼貌可言的质问。

        事实证明，舆论这玩意儿不是凭理智就可以操控的。低分久了，人们自然而然忽略了他们愈发成熟的表现，开始质疑起他们来。

        逝川首当其冲，毕竟有她加入之后，流光的排名便一落千丈。

        悄悄的，开始有恶意的种子在信息网上生根发芽，蔓延成林。

        “不会唱就闭嘴，丢人现眼。”

        “天哪，楠木老师平常听的可都是未然的天籁，这突然一下子被这种鸡叫声糊了耳朵……难以想象。”

        “白白糟蹋了我们流光，垃圾滚出香橙节！”

        ……

        逝川心平气和地读完愤怒的观众们直接怼进她信息终端的私信，然后吩咐洛蓝加大了信息审核力度，退出了信息网。

        “小川……”苏我小心翼翼地看看她，“网上那些疯子的言论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唱的真的很好……”

        “网上疯子的言论”逝川其实也偷偷看了不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多数都是没道理的指责和谩骂，看了除了败坏心情，并没有什么帮助，她却始终按捺不住奇怪的好奇心想去一探究竟。

        正是满足奇怪的好奇心的过程中，她有几分无语地发现，流光居然用本人的id加入了热火朝天的骂战中，奋不顾身、毫无形象地与那些“疯子”们对骂。

        而因为太过于追求证据的周全性，他完全不是不讲道理的“疯子”们的对手，被杀得溃不成军。

        “没事，不用担心我，”逝川并非毫无自知之明的人，深知自己仍是音乐殿堂前找不到门的孩童，她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陪流光去文娱部了。”

        “这真不是你的问题啊……”苏我目瞪口呆地想要拉住逝川却又弱弱地放下了手，声音越说越低。

        这是逝川和流光第七次去文娱部申请特许了，前六次无一例外，审核处甚至连申请材料都不看便直接拒绝。

        这还要从两人第二次拿到楠木的超级低分后说起。

        再一次铩羽而归后，流光终于放下了对楠木仅存的些微希望，逝川一算分，发现两人除非在之后的2轮比赛中拿一个冠军，不然便已经在晋级名单之外了。逝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加入后流光排位猛跌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心里有绕不过去的愧疚，干脆提议：流光不用等选秀冠军的特许机会，自己出马，直接向文娱部申请。

        她不明白楠木为何一直针对他们，却对流光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于是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陪流光迈上漫漫申请路的重任。

        烈日炎炎，被阳光烤熟了的街上仿佛冒着滚烫的白气，逝川跑向等候在文娱部门前大树下的流光，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在散发焦气。

        逝川一直搞不懂，在这个科技早已掌握气候控制技术的时代，为何人们还是要执着地保留极端的冬夏。

        真是一个奇怪的纪元，一方面把曙光纪元的精神产品放逐到无人在意的角落，一方面又固执地停留在曙光的四季里不愿离开。

        流光看见了逝川，举着一把伞向她跑来，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伞有清凉效果，逝川钻入伞下的阴凉里，加湿降温的空气立刻一股股喷到身上，逝川呼了一口气：“活过来啦。”

        “唉，”流光看着她无奈地叹气，塞给她一杯早已买好的冰柠水，“都说了不用你来啦，我自己去就行了。”

        逝川并不需要文娱部的特许证。

        “不行，”逝川抱着冰柠水，斩钉截铁道，“要是你真因为我错过特许证，我会自责死的！我们快去吧。”她不由分说拉起流光，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文娱部。

        “怎么又是你们。”审核处确实是文娱部最清闲的部门，尤其是今年名额极其有限，负责审核的一直是一个装腔作势的机器人，发觉真的有人来申请后，审核部火速换了一个真人来坐镇。这半个月来，无辜被换来的审核小哥就只见过逝川和流光两个人，看见他们审核小哥也不惊讶了，只是紧张地推了推眼镜，一副准备好迎接战斗的样子。

        “我已经帮你们问过人事处了，文娱部近几年都不招人类乐手。”不等逝川开口，审核小哥便吞了吞口水，拿出了他上次送走逝川和流光之后紧急请教上司学来的话。

        “物种歧视？”逝川眯起眼睛，上来第一句话就把怒槽推满，眼看着就要上前拍桌子，流光赶紧接住了她的手，笑眯眯地对审核说：“这不对吧，审核先生。这要是招新的规定，怎么没见文娱部公示过呢？还是为了拒绝我专门出的啊？”

        “谁给你们的权力修改特许章程？”逝川马上跟进。

        审核小哥欲哭无泪，他本来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刚刚进文娱部没多久便被安排进审核处，大家都说这是个没啥事的闲职，可他一上来就遇到两个祖宗。

        本着遇事不决上司解决的基本原则，审核小哥马上缴械投降：“我我我，我给你们联系……”他立刻点开内部通讯，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是人事处的……哦，您好！我是审核处新来的……对对，就是我。我这边嘛，上次向您汇报过的……”

        “对，您看……”

        “啊，是是是，谢谢，辛苦您了。”

        审核小哥退出了通讯，告诉不约而同露出好奇和紧张神色的逝川和流光：“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据说有上级大佬接手了你们的申请审核。”

        “不是拖延时间哄骗我们的吧？说是等消息，就再也没有消息了。”逝川怀疑起来。

        “绝没有，”审核小哥委屈，“听说是大佬还在基地，要等他回来。”

        “什么？”逝川一听瞪大了眼睛，“还是个学生？这哪门子大佬啊？”审核小哥一脸无辜，心说我又有什么权限接触到上层的大佬们呢……流光心知跟他磨也磨不出什么结果，连哄带骗把逝川拉走了。

        两人又从清清凉凉的天堂坠入了火烧般的地狱，门前巨树上奏响的盛夏蝉鸣曲更是搅得逝川一阵心烦，准备好的一肚子疑问也懒得拿出来了。

        “他们要是真敢骗我们，我就去举报文娱部仗势欺人！”逝川拍拍流光的肩膀，威风凛凛地宣布，可惜这威风顶不过酷暑，话音还没落地，逝川便一溜烟跑了。

        流光见怪不怪，在逝川开跑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帽子戴在了逝川头上，浅笑着冲她兔子似的背影挥手。真是奇怪，这个女孩好像永远不知道怎么爱惜自己。

        其实，逝川的怀疑确实错怪人事处了，流光的申请审核真的移交了“上层”的“大佬”。

        若旅仍在基地念日升班，距离毕业还有两年。

        而他之所以被列为“上层”的一员，并非指他自己，而是他所归属的家族和他必然的将来。

        “少爷……”

        “他又来了？”若旅没等手下人开口，俊逸的眉毛已经不耐烦地扬起，“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上一次已经告诉过他们，可以给他下最后通牒了。”

        “是，可是……”

        若旅觉得自己简直不用动脑子便能想象地出文娱部那帮老古董和年轻人们扯皮来扯皮去的全部内容了。尽管老师一直教导自己不可轻视艺术，可见过那些音乐绘画，所有所谓的艺术的生产过程的若旅对此不以为意。他完全不想听下面的话，深吸一口气，忍耐着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毛，认命般说：“好吧，这种小事不用惊动家族，安排我与他，叫什么来着，流光？我现在就去见他。”

        “少爷，这，”手下人诚惶诚恐起来，“怎能劳烦您亲自……”

        “等那帮子老古董把此事告上家族，还是得我去解决，”若旅心累地挥挥手，“赶紧去。”

        若旅一脚踏进了接待室四处弥散的云雾里。云雾被他冲开了一瞬，紧接着便自动聚拢了过来，在他面前凝结出沙发的形状，乖巧地漂浮着。

        “文娱部什么时候能不去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若旅愤恨地想。

        看得出来，若旅此时心烦意乱，或许是被明明与自己毫不相干却要自己出面解决这个事实扰乱了心绪，又或许是繁重的课业让他斤斤计较这半小时的计划之外，若旅坐立不安，倒是让一向贴心的智能沙发失了判断，形状有些僵硬。

        敲门声响起。

        “请进吧。”若旅一下子坐得笔直，犹豫了一秒，似乎是觉得这样接见一个岌岌无名的申请者过于庄重，于是又半躺回了沙发上。

        流光没有想到这个“等消息”只用了区区一个月时。当他走进接待室的时候，脸上还是摸不着头脑的迷茫。

        “你就是流光？”若旅拿起平板装模作样地浏览早已发到他终端上的资料，顺便抬头看了眼流光。

        少年的眼睛像是细雨中的太阳，有温和湿润的光，似乎是低调地隐在天际线上，与灰色的城市建筑群遥遥相望。可若是与之对视，却又会因为太阳难以抹去的耀眼感到有些灼目。

        是一个把骨子里的骄傲和内敛都隐藏得不动声色的人。若旅想，有了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可是对方又完全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不管他多么优秀，家族的铁令是不容更改的，文娱部今年不招散户，只限官方通道。流光似乎准备了详实的资料，但他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

        若旅替流光感到一丝惋惜，可惜只是一丝而已。他很快摆出了“上层大佬”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说道：“文娱部不招人类乐手不是规定，不得不说也是迫不得已。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将来，人类乐手与虚拟乐手始终是平等竞争的，可是人类乐手从未胜出过，这是数据的真实。人事处工作确有失误，他们把长久恒定的结果理所当然地当作了条件。我代表文娱部向你道歉。”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想必你也知道了，今年的名额特别少，而且只分配给了官方渠道。你可能会觉得不公平，可是你看啊，我们已经有未然了，还需要那么多的乐手做什么呢？未然已经能做到一切了，谁会放弃未然去选择其他的虚拟乐手——又或者，其他的人类乐手呢？”

        未然。

        那一天，流光也见到了自己的未然。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若旅，见识过未然能量的人都不可能放弃未然去选择另一个技术远不及未然百分之一的虚拟乐手，更别提音乐表现能力上单一而平庸的人类了。而未然作为虚拟乐手，可以忽略时间单位持续生产新的音乐，可以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宇宙的任何一个有信息网的角落，若旅说的没错，既然有未然，又何须有其他人涉足音乐呢？

        那早已是未然的王国了。

        若旅带着好奇的审视悄悄窥探着流光。这本是很容易想明白的问题，可这个少年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不可撼动的虚拟王国呢？

        流光垂着眸，仿佛在思考。但若旅明白，他只是在思考如何说服自己罢了。云气弥漫，在他的睫毛上沾染了湿湿的水雾，一跳一跳的，仿若莹莹星光。若旅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好心地给他指了条明路：“如果你还是想得到特许，就得向我们证明你有未然所没有的价值。”

        话一出口，若旅自己也觉得难度比天高，恐怕只是条死路，于是张皇地把自己的信息频率给了他，说：“你好好考虑，有想法可以找我。”

        他逃也似的跑出了门，猛一刹车，探头：“对了，我叫若旅。”

        走出好几步远，若旅才恍然回过神来：不对啊，怎么这么简单就把自己的信息频率泄露出去了！这个流光算什么，值得他莫名其妙的同情吗？

        基地高材生若旅同学，站在文娱部大门口懊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手下人噤若寒蝉地立在一般看着他家少爷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待若旅开口“回基地吧”，才因无路可退，大义凛然地一闭眼，说道：“少爷，恐怕还不行，长老会的秘书长想见您。”

        若旅果然勃然大怒，脱口而出：“什么长老会？”

        真的气晕了头……手下人略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文娱部长老会。”

        若旅感觉自己一股气憋在了喉咙里：“我当然知道是文娱部的长老会！我想说的是，又有什么幺蛾子！我不是帮他们把事情解决了吗！我明天早上还要机甲实操考试！”

        手下人大气也不敢出。

        当然了，生气归生气，若旅也是没辙。那可是长老会的人，他一个小小的基地未毕业生惹不起。况且……若旅眯了眯眼睛，他听说过这个长老会秘书长，被文娱部戏称为“太子”的楠木。

        他是未然团队的首席设计师，单单这份履历，就足以保送她成为文娱部下一任部长。文娱部不同于统战部这种机密性较强的部门，部长职位择贤。而楠木尚未登上部长宝座唯一的理由，也只是他年龄和资历不够了。

        “您好……”若旅看见楠木，赶紧切换职业假笑，迎了上去。

        没想到楠木完全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道：“你刚刚否决了流光的申请？”

        若旅笑容僵在了脸上，有点莫名其妙起来：“是。”

        楠木露出了烦躁的表情，很不满意地对着若旅皱眉头：“你最好好好去看看他的申请资料，慎重考虑这件事。”好像流光没有通过全是若旅的过错。

        若旅彻底一头雾水，他虽然还是个在基地埋头读书的好学生，但毕竟公务在身，也并非全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一直以来阻碍流光通过官方途径获得特许的可不就是楠木自己吗？现在来他面前装什么伯乐？

        但楠木完全不理会若旅暗地里就要翻上天去的白眼，落下一句话“你给我好好看申请资料”便走了。

        若旅气急败坏，却又毫无办法。检查了一下信息终端里流光的申请资料，确认齐全后，若旅登上了量子传送站，白光慢慢倒下来的当儿回头对手下人无力地抱怨：“我邬家的权能真是半点没分我头上，我只是个苦哈哈的公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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