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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


萧琸成为杀害朝廷命官的嫌犯,消息很快就传入了楚姮耳中。

        来告知的人正是谢落英。

        她平日里穿的朴素,但发髻总是梳一丝不乱,用桂花发油打理的十分规整。而今日却乱糟糟的将青丝盘在脑后,包了一块青色的头巾,双手交握,满脸焦急:“四娘,你说这可怎么办?萧大哥的为人,你我皆十分清楚,他即便看不惯那姓吴的官员,也绝不会半夜潜入翠红院去刺杀!”

        “我明白。”

        楚姮捧着手炉,坐在她最舒适的那张躺椅上,姣好的面容一脸严肃。

        萧琸即便真的要杀人,也是光明正大,不会偷偷摸摸。

        她询道:“这件案子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蔺伯钦对此事又如何看?”

        谢落英摇了摇头,忐忑不安的道:“我今日在路边碰到杨捕头,闲聊几句才得知萧大哥被关在县衙。不过听杨捕头的意思,蔺大人不相信萧大哥是凶犯,即便那柄剑的确是萧大哥的。”

        “好吧……我去问问。”

        现正在风口浪尖,她根本不敢在外抛头露面,但谢落英急急忙的来找她,就是借她的关系,去详探一番。更何况萧琸是她朋友,于狭义仁德,她都不能置之不理。

        无奈,楚姮简单的收拾了下,披着兔毛披风,便要往县衙走。

        谢落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姮心思玲珑,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缘由,估计在担忧萧琸,但是不好意思明说。她便不问了,而是粲然笑道:“落英跟我一起去县衙可好?”

        “好,好。”

        谢落英连连点头,跟在楚姮身后,见她穿的浅蓝色绣花襦裙下摆翩然飞扬,顿时回过神来。四娘这是猜到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却没有说破呢。

        她心底一暖,忍不住道:“谢谢你,四娘。”

        楚姮闻言回眸一笑,语气娇俏:“跟我见外什么?”

        谢落英本是爽利性子,不由弯起嘴角。

        她心底想,能跟四娘做朋友,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两人赶到县衙,正是下午。

        只是冬天没有日光,整个白天都是阴沉沉的。

        守门的两个衙役见得楚姮,忙将她请进内:“夫人来了?大人在三堂后面的书房。”两人瞧了眼楚姮手里空荡荡,心知她没有做糕点来,顿时焉了吧唧。

        楚姮忍不住笑:“下次给你们煮梨子汤,天冷喝正合适。”

        两人经常在门口守着,右手随时按在冰冷的刀柄上,手都冻红皲裂了,听到这话忙提前道谢。

        楚姮和谢落英都走了,还听见二人在身后夸赞:“夫人真是体恤我们。”“夫人从来没有架子。”“夫人人美心善,蔺大人好福气呐!”

        楚姮又不是圣人,听到这些夸赞,心底格外愉悦。

        书房就在三堂,楚姮对路线再熟悉不过,一回儿就到了地方。路上的衙役都认得她,没谁阻拦,因此她直接推开门,就见蔺伯钦伏案已经睡着了。

        房间里冷冰冰的,火盆都没有烧一个人,且还有一扇窗户没关,冷风大口大口的往里灌。

        楚姮立时皱眉:“这人也太不讲究了。”说着就走过去将窗户合上。谢落英见状,自觉地退到外间,对楚姮说:“我在此等候消息。”

        外面冷风呼啸,楚姮蹙额,道:“这样好了。落英,你去羁候所看望萧大哥,问问他情况。”

        谢落英一怔,苍白的脸色有些因为激动而泛红:“可以吗?我……可以擅自去羁候所?”

        “我找个人带你去。”

        她在存放卷宗的屋檐下找到了正在和其它人侃大山的胡裕,让他将谢落英带去羁候所,见见萧琸。胡裕一拍大腿,想也不想就带过去了。

        这事儿虽然不合规矩,但只要是楚姮吩咐的,他照着做也不会有问题。

        蔺大人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大人对夫人之包容,县衙里面几乎人尽皆知嘛。

        看着谢落英离去的背影,楚姮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落英你自己努力啊!”

        她折身回到书房,蔺伯钦竟还没醒。

        也不知这几日是忙成了什么样子……

        楚姮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冷冰冰的屋子,转身将门给掩上。抬手解开披风带子,转而披在蔺伯钦宽阔硬朗的背上。

        她的披风是月白色,帽兜边缘缝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绣着红艳艳的几枝腊梅,白里透红,做工精致。楚姮心念一转,将那帽兜也顺势罩着蔺伯钦脑袋。站在旁边,她居高临下,正好看见毛茸茸的帽兜遮掉蔺伯钦一半脸,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以及那两道在睡梦中都不曾舒展的剑眉。

        楚姮心念一动,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的戳了下他的眉峰。

        她发誓只是轻轻、轻轻的一下。

        可没想到蔺伯钦却倏然转醒,还“刷”的飞快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疼疼疼疼疼!”

        楚姮一叠声儿的叫唤,蔺伯钦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手,面色不虞:“你怎来了?”

        楚姮甩了甩被他捏疼的指头,没好气道:“吴光弼的案子悬而未决,你又许久没回家,便过来看望看望。”说完,蔺伯钦的神色还是有些严肃,她哼了哼,“真是……那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蔺伯钦听她拐弯抹角的埋汰自己,正想说教,就看那白皙的手上,还真被他刚才给捏红一片。

        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用了多大劲儿。

        再看李四娘站在那里,穿的单薄,身形纤楚,细皮嫩肉娇娇弱弱,想必……他面色缓和了些,轻咳道:“还疼么?”

        楚姮抿嘴,脱口就气道:“你说呢?力气那么大,弄的我疼死了!”

        门外的杨腊和顾景同过来有要事汇报,同时听到这句话,脚下生生刹住,表情古怪。

        蔺夫人和蔺大人关起门来在说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外不敢闯进去。

        蔺伯钦没想到那儿去,他下意识接话道:“谁让你半天一语不发?”

        楚姮气笑了,他反倒怪自己没把他叫醒?

        看着蔺伯钦身上的披风,她嘟哝着就要去扒下来:“脱了脱了!”

        蔺伯钦这时才发现,自己累极熟睡时,楚姮将披风给了她。

        似乎……还残留着女子的余味和清香。

        “……好了,你别生气。”蔺伯钦叹了叹,将披风还给她,“方才是我不对,但是县衙里冷,你不要在这里脱衣,免得不小心着凉。”

        楚姮接过披风穿好,低头系着蝴蝶结,哼道:“我乐意!”

        屋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杨腊脸都红了。

        蔺大人和蔺夫人还真会玩啊……

        顾景同愈发觉得奇怪,他是知道楚姮和蔺伯钦约法三章的事儿,难道没几个月两人假戏真做,已经滚一块儿去了?不会吧,若是真的,蔺伯钦一定会给他说,但是没有,那屋子里是在上演哪一出?

        楚姮习武,五感敏锐,顾景同和杨腊来了,她早就知道。

        这两人一看就是有事要上报,但不知为何,却又在门外徘徊不肯进来,既如此,她也不好继续赖在这里。

        她直接问蔺伯钦:“听说萧琸是杀害吴光弼的嫌犯?”

        “是。”蔺伯钦正色,心想她总算问出了主要目的。

        说什么来看望他担心他,其实还是为了打探一下萧琸的事儿罢。

        蔺伯钦垂下眼帘,掩饰了眸中别扭的神色。

        楚姮没有注意到,继续问:“那你给我讲一讲吴光弼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儿。”蔺伯钦不知为何,不想与她多谈此案,转手将机密的案件资料直接拿给她,“你识字,自己看。”

        说完,他就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推开窗户,眺望外面一排枯萎的玉兰树。

        茶水已经凉了,青花瓷杯更冷。冬日里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玄冰,连带着心也是凉的。

        楚姮看的极为专注。

        不得不承认,她对于萧琸的事情,总是格外上心。

        楚姮没一会儿就看完了,抬头看向蔺伯钦,正要开口,却忽而一愣。

        蔺伯钦端着一盏茶,长身玉立窗边,一身平平无奇的浅绿官服,却被他穿的极为合身,他眉眼俊朗,但从楚姮的角度看去,有种从容不迫清正端直的风度。

        明明已经不是很烫的手炉,拿着手里却暖呼呼的。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问:“这案子一看就是栽赃,你说是吧?”

        蔺伯钦这点倒是不反对,他“嗯”了一声:“是。”

        不知为何,他又脱口说道:“但也不一定,谁也不知道凶手是什么想法,他杀吴光弼的目的是什么,在查明真相以前,人人都可以是怀疑的对象。”说到此处,蔺伯钦的目光落在楚姮脸上,炽热滚烫,“倘若……萧琸真的是凶手,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

        楚姮闻言愣了愣,她和萧琸是朋友,又不是萧琸的女儿老娘,她能怎办?

        楚姮柳眉一皱,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况且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乃本朝大忌,还不是只有依法行事。只不过……吴光弼不是个好东西,若真是萧琸,应该轻判。”

        蔺伯钦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这个李四娘的见解做法……真是让他惊讶不断。

        他不禁失笑:“还以为你会心疼难过。”

        “难过是必然,我说过很欣赏他。”楚姮老实回答。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问:“蔺伯钦,你以后会不会犯法杀人?”

        蔺伯钦拧眉,沉声道:“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我当然不会。”

        “那就好。”

        蔺伯钦正要问她何意,就见楚姮抿唇一笑,眼眸亮如星子灿灿,拖长了尾音,绵绵道:“毕竟你若犯法,我定是又难过,又心疼啊!”

        蔺伯钦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不自然的侧过头,看向窗外:“又在胡说八道。”

        语气虽是一贯冷硬,但耳根却悄然爬上一丝红晕。

        两人并肩而立,窗外天正严寒,阵阵霜风压重檐,玉兰树上的一片黄叶打着旋儿,静落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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