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治安管理局

摔落到甲板的前一刻，博士猛地拉住方向盘。玩具车一个急停，稳稳落在了地面。周围淡红色的力场以青枝胸口的红星为圆心，瞬间收拢回缩。

        “青枝同志，欢迎回家！”

        “请选择保留或上交您的交通工具。如果您选择上交，当您有出行需求时，红色星系会为您提供符合需求的临时交通工具。如果您选择保留，则需要进行一定量的义务劳动用以保留个人财产所有权。”

        活泼娇俏的声音从空中响起，一个年轻女性的全息投影忽然出现在他们车辆正前方。

        正努力把自己从儿童座椅里起下来的青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惊叫道：“谁？”

        “本投影声音与形象采样于百年开荒建设中，于红色星系编号78星火山事故中英勇牺牲的赵星海同志。为了给其他开荒的同志争取逃生时间，赵星海同志主动留在火山裂隙手动操控冷却塔降温，于公元3196年11月27日光荣牺牲，享年24岁。”

        “青山不朽，英灵永存。”女性投影温柔地笑着，如歌唱般轻柔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青山不朽，英灵永存。”

        “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博士将右手放在心口，轻声重复了一遍悼词。青枝却下意识立正站直地抬手敬了个少先队员礼，郑重答道。

        “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女性投影对青枝回敬军礼。

        “什么？”博士大为讶异，“我一直以为这个程序没有情感模式和动作反馈回路的！”

        “也许是你缺少一点红色基因。”青枝揉着胯骨吐槽道——刚刚下意识的反射让她猛地从玩具车上弹了下来，后果就是胯骨两侧火辣辣地疼——那个座椅实在是太窄了。

        “我们保留交通工具。”青枝对投影说道。

        “正在对交通工具估值，请稍候。”

        “等等——上交啊！上次我被迫建了五十年房子才赎回塔迪斯！”博士崩溃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听见劳动最光荣、团结就是力量大合唱了！”

        “那是你孙女的玩具啊！万一你想她了怎么办？”青枝否决道，“况且只是辆玩具车而已，估值能有多高。”

        “估值结束。正在对持有者进行扫描分析——分析完毕。”

        “您需要于农业管理局进行为期1064小时的义务劳动，或于中科院进行为期686小时的义务劳动，或于治安管理支队进行72小时的义务劳动。”

        “呃……为什么一个玩具车会有这么高的价值。”青枝无语凝噎。

        “时间领主的儿童玩具也是超越你们现有技术水平的。说实话，算了吧，我的孙女嫁给了人类，度过了一段很好的时光，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博士爱怜地摸了摸车头，叹息般说道。

        博士用一副如此年轻的外表，讲述他孙女的人生着实有些违和。青枝正打算出声放弃时，忽然注意到，博士久久抚摸的地方，车头处有一个小小的凹坑。青枝一瞬间感觉像被什么击中了——

        他是在哪一个春秋，哪一颗星球，陪伴着孙女驾驶会飞的玩具汽车呢？那个调皮的女孩又是与哪一只小鸟，或哪一块星尘碰撞，一个没看住就在车头留下了凹痕呢？

        那个时候的博士，想来应是爱人在侧，子孙满堂。而如今，他只有一个装着残破灵魂的年轻躯壳，一台尘封多年的玩具小车，终结将至的旅途，和无数或甜蜜或痛苦都一样伤人的回忆。

        “我们去治安管理支队。”青枝果断道。

        “为什么？”博士讶异抬头。

        “去看看嘛，你总不至于三天时间都挤不出来。虽然这个地方时间短得有点诡异……”青枝摸着下巴沉思道，“莫名令人好奇起来了啊，不是吗？”

        “哦！小绿！你和我想得简直一模一样！”博士对她挤挤眼睛，打个响指欢快道，“赵星海同志的投影，麻烦你把我们传送过去吧。”

        “由于您选择了保留交通工具，在工时清偿以前，您将无法使用空间传送、天空轻轨等公共交通工具，我们也无法为您分配临时交通工具。治安管理局的路线图、以及为您分配的住宅地址均已经发送至您的红星徽章，请您尽快驾车前往治安管理局报道。”

        青枝和博士面面相觑，目光缓缓落回了玩具车窄到离谱的儿童座椅。博士虚弱地问道：“治安管理局有多远？”

        青枝按了一下胸口的徽章启动导航，气若游丝地答道：“对于一整个星球来说还不算太远，直线距离187公里。”

        “同志们，再会！”投影面不改色地对再次努力把屁股塞入儿童座椅的博士和青枝欢快道别，一个闪烁消失在了空气中。

        “沙扬娜拉。”青枝灵魂出窍地应道——她感觉自己简直是一颗被强行按进模具里的压缩面膜纸。

        博士启动玩具车，安慰她道：“三个小时，最多四个小时就到了。”

        青枝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博士和青枝所在的这颗星球似乎保留了原始的森林样貌，人口密度不高。为了避免和空中铁轨相撞，玩具车只开到了百米左右的高度，在楼宇与山林间穿梭。

        红色星系的建筑并不是青枝想象的类似于公社的、同质化的集体主义风格。恰恰相反，这里的建筑而是既有融入自然的山林之美，又充满了张扬自我的街头艺术感。街道和外墙上有大量的艺术涂鸦与绘画作品——青枝觉得自己还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动漫形象。

        一座座高楼依山傍水拔地而起，每家每户的生活可以从他们截然不同的阳台窥见一斑——欧式的大理石、玉制雕龙、木纹轩窗、空中花园……甚至还有一些青枝完全无法理解的建筑风格，比如这个黏糊糊的沥青胶冻覆盖的阳台，上面还黏着一排绿豆蝇——青枝怀疑自己看见了一根长舌头卷起了苍蝇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哦！那是蜥蜴人！你恐怕还没有见过。他们的历史在你们之前，是地球的原住民，转入地下的史前文明。”博士顺着青枝的目光看见了那个风格奇异的阳台，为她解释道，“太阳耀斑爆发的时间点，他们已经融入人类社会很久了，有些人喜欢保留一些原始的生活习惯。”

        “呃……”青枝感觉今天已经很难有什么事情让她感到震惊了，想起街道上的动漫形象，她好奇问道，“话说日本、韩国这些国家也跟我们走了吗？”

        “呃……日本和韩国政府没有解散国家政权，但是人基本都上船了。”博士拧眉回忆道，“还有一些比较离谱的地区……台湾民进党建了一艘潜艇，宣称要进入海洋躲避太阳耀斑爆发，势与台湾共存亡。大部分民众没那么蠢，连夜赶去大陆登船了。”

        “香港有一部分人要求和英国一起出发，当然没被接受。因为英国的星船建成很晚，他们错过了共产星际号，最终只能乘坐高价走私船。澳门上船晚的原因完全是做庄开盘赌了各国星船起飞顺序，他们为共产星际赢了不少资源——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中国会最先离开。”

        “英国脱欧，没有参与欧盟的十二星辰号的建设，当然也没有乘坐资格，所以成为了最晚离开地球的一批——不包括苏格兰，他们自己建了星船。好在天佑女王号最终还是启程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那么快建成的，但谢天谢地他们建成了！”

        “呃……怎么感觉并不意外……几个世纪过去，邻居们都是老样子啊……”青枝头顶黑线，略感无语地说道。

        “太阳底下无新事。”博士耸耸肩膀道。

        博士和青枝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近黄昏。治安管理局位于海边的山崖之上，看起来只是一个警局模样的小屋。

        “感觉有点失望哎！”青枝拢了拢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再次把自己从座位上拔下来，“我下辈子都不要坐玩具车了……我还以为治安管理局会非常气派！毕竟共产主义制度下，警局和监狱是唯一存在的类政府机关了，是这样吧？”

        “理论上来讲是的，但是介于我来的时候整个星球还是一片荒土，所以我也没什么了解！”博士跳下来，走到了小屋门前，“让我们看看吧！”

        “等等，你说一片荒土……”青枝转身看向身后——治安管理局所处的山崖下是一望无垠的金色海浪。此时落日壮美如燃，高空中隐约有透明隧道的细微反光。而他们一路途径的山川与楼宇，在天边留下连绵的暗色山影，又随夜色临近渐次亮起灯火。

        山海壮阔，烟火人间。

        “字面意义上的一片荒土，山、海、植物、动物……什么都没有，所以要开荒、要基建，移山灌海，修路造桥。”博士用指节扣了扣屋门，“你不会以为我在这的五十年，真的只建了点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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