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老村长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

        喧嚣的火光下，村民们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后，缄默不语宛若一堵灰暗无声的墙。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李见山头晕目眩，蹭地就往柳连溪身后一蹲，瑟瑟发抖，柳连溪措不及防下硬生生地怼上了一张苍老如树皮的面孔，差点心脏骤停。

        翻涌而上的怒气值险些就要压过他心里的恐惧感，柳连溪捏紧折扇灵力汇聚于掌心，然后萎了下来。

        算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该死的魔物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老头凑近他们的面孔，瞳孔缩成极黑的一点，垂涎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呼之欲出。

        元惜春紧紧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动，她便会立即出手。

        然而那老头却是慢吞吞了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暮气沉沉道：“他们是隐玉村的客人，不能无礼。”

        柳连溪以为他们逃过一劫时，心中忽而警铃大作，隐玉村的村长竟然认得他们，或者说魔物们竟也能识破他们的伪装手段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

        魔物们正在愈来愈完善，它们借着其余生灵的血与肉，已经走上了一条可怕的通天途，到那时还会有人族的存在吗。

        柳连溪不寒而栗。

        他骤然想到，魔物肯放过他们绝不是因为什么村长的贵客之理，而是在这儿它们有更好的更美味的食物。

        他猛然抬头：“元道友，避开！”

        既然魔物们是以血肉提升自己的，那么浓郁的生机就是它们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美味佳肴，他们三人中处于最危险境地的人可想而知。

        然而老头的身影已经倏然消失。

        瞬息之间它就追上了元惜春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毒：“人类的确很聪明。不过他们说的是错的，你们都会成为我的腹中食、血中肉。”

        阴诡的视线不露痕迹地扫过柳连溪二人，它舔了舔嘴角，村民们动作僵硬地逐步靠近，惊恐的表情固定在泛白的瞳孔里。

        阴影铺天盖地，狼哭鬼嚎。

        元惜春转身挥剑，凌厉的剑光朝它爆射而去，老村长的身体却在即将被砍中的一瞬间化为了无形的黑雾四处逃散，再汇聚时竟是毫发无损。

        人族的生机，魔物的躯体。

        “你把自己完全献祭给了魔物。”她握紧了剑看向站在对面的老人，身上的威势层层攀升，“为什么？”

        在这个世间饱受天裂困扰之苦的时候，在有人为你们不断浴血厮杀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扔进地狱，与魔物为伍？！

        元惜春觉得分外荒唐。

        老村长睁开了混浊的眼，他把目光幽幽投向另一处地方，村民们张开了利齿，留着涎水正前赴后继地扑他们的猎物。

        柳连溪勉强维持着，折扇划过一道道灵光却只是逼退了村民。李见山木着脸站在他的身后，一边拍出掌风一边不断催眠自己：“萝卜，萝卜，他们都是萝卜。”

        他的掌风粗犷，力道却很精准。

        老村长无声的笑了：“仙君，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杀了那群凡人呢，是不敢还是不能？”不敢承担滥杀凡人的因果，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初心。

        元惜春紧绷着脸：“不知道。”

        他又问：“仙君，那你会杀了他们吗。”

        元惜春没有回答，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呢？”

        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还能称之为人么，不过是被魔物们肆意玩弄的傀儡罢了。

        老村长默然，忽而想起最开始的隐玉村。

        那时它不过是个没有名字的贫困村庄，坐落在荒芜人烟的大山深处，村民们每天考虑的问题都是怎么吃饱肚子。

        直到仙门发现了深藏地底的灵脉。

        充足的食物，丰富的资源，他们享受到了望仙洞带来的好处，自然不愿意再回到过去，而是紧紧抓住了这根稻草。

        然而灵矿的开采是极度危险的。

        过于充沛的灵气会不自觉纠缠在一起，引发庞大的灵气风暴，它们会撕毁周遭的一切，无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还是强大的修士。

        望仙洞便每十年派来一个轮守的修士，隐玉村的村民们恭恭敬敬的供着他们，像供神一样虔诚而温顺。

        可修士们毕竟不是神，他们可以温和，同样可以跋扈，唯独仙凡之间的差距是不会变的。

        隐玉村被欺压又能如何呢，他们也不敢奢求仙缘，只能一代代的温顺下去，希望下一个来的会是一个温和的仙君，然后平平安安的度过这十年。

        可是愿望总是相反的。

        他们不仅没能得来一个温和的仙君，还得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灵气大风暴，灵矿深处的风暴摧毁了一切，包括他们曾经惧怕的那个存在。

        仙君终于死在了灵矿里。

        村民们幸运地躲在了外面，他们却并不为此而高兴，反而惊惧于会不会有更厉害的仙君们来隐玉村里兴师问罪，凡人的命可比仙人的命贱多了。

        老村长愁的头发都白了，不停的在灵矿的周围走来走去，直到他听见了一个蛊惑的声音：“把身躯献给我，我可以帮你抹平一切，嘻嘻。”

        仙君不会死，他会和隐玉村里的村民们和谐的生活在一起，隐玉村也不必再担忧会不会碰见另一个残暴的仙君了。

        他们都能长久和平的延续下去。

        魔物们窃窃私语，老村长的脸变了又变，有和蔼的中年妇女，有淘气玩耍的小孩，有憨厚朴实的青年。

        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成千上万道声音汇聚在他的耳边，脸上的纹路深深缠绕在了一起，它们一同尖利凄啸着，如哭如诉。

        “我也不想的，你们为什么非要来打断隐玉村的和平，留在这里不好吗？！”

        黑色的影子悄然无声地吞噬了一切。

        元惜春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一个部分在不断被拉扯出去，识海中的风灵惊叫出声：“主人，它们在吞食你的生机。”

        她艰难地抬头，眼里闪过一道璀璨的灵光，生机在不断流逝，她却不管不顾地掐着手里的法决。

        柳连溪铁青着脸跌坐在地，李见山早已昏厥了过去，他看着围攻他们的村民们逐渐走向那团黑影，身躯被不断融合。

        万物黑寂。

        想必他们很快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元惜春咬着牙完成了最后一道法印，点点晶莹的辉光散发着朦胧的绿意从她的掌心飘散了出去，照亮了所有人的眼。

        辉光所过之处，黑影褪却。

        魔物们不甘心地看着生机如同万千萤火纷纷离散，从它们的掌心流逝出去，回归到人们的生前来处。

        她狠狠闭上了眼，鲜血从眼角滴落。

        一只泛着冷意的手迟疑地接住了那滴殷红的血，殷长御垂眸，纤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凝出一层淡淡的阴翳。

        剑光倾撒，荡开了云层。

        魔物们尖啸着想要逃出去，却被越来越多冲进来的修士们堵得无处可逃。

        柳连溪认出了他，想要道谢。

        殷长御冷淡的暼了他一眼，转身向黑影汇聚的地方走去。

        元惜春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到来，她循着声音抓住了他离去时的衣摆，仰起头来坚定道：“多谢道友相助。此人可否交予我亲自去解决。”

        她的眼里空茫茫的，应该是不小心使用禁术伤到了，殷长御下意识地想触上她的眼睛，停顿了片刻，还是放了下来。

        她看不见我，她的神识也受了伤。

        元惜春觉得有一道微小的气流划过她的面孔，她不自在地偏头，那么一瞬间手心里传来了一道冰凉的触感。

        她摩挲了手中剑，发现这竟是她刚才施决时无意间丢落在地的，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多谢道友。”

        别人的剑的确不如自己的剑好使。

        殷长御低低嗯了一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看着她走向了那个站在阴影里的佝偻身影。

        元惜春用神识摸索着探路，风灵在识海里给她指明方向：“主人，就在前面了。”

        老村长转过头，艰难地勾起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仙君，您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元惜春默了片刻道：“不是。”

        他听了这话费力地微笑着，苍老的眼里却涌上了一层泪花。其实他已经后悔了，在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隐玉村被他永远地拉下了地狱。

        “那些失踪的人或许在地底灵矿，那里有着更多的魔物……”老村长仰头看着拂晓天光，喃喃自语。

        剑光微闪，他的身躯化作黑烟彻底消逝在天地，满身的罪与孽留在了这片他曾经深爱过的土地上。

        临死前他看到仙君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她说：“回到真正的隐玉村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

        老村长笑了笑，魂灵彻底消散。

        周围“活着”的村民们失去了操控，僵硬地站在原地，唯有眼珠子中还透着一缕人性的恐惧，他们的魂灵有大半都被魔物们啃噬了。

        柳连溪有些怅惘：“元道友，你说他们还救得回来吗。”

        元惜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让他们解脱吧。”

        柳连溪有些犹豫，斩杀凡人的因果如此沉重，可他又不忍心看这些人被困在些躯体里苦苦煎熬。

        他还在踌躇的时候，就见太衍剑主已经轻巧地夺过了元惜春手里的长剑，淡淡的血腥味溢散了开来。

        柳连溪瞪大了眼睛，在她和殷长御之间看来看去。

        元惜春歪着头，颇为疑惑。

        殷长御拎着剑从尸山血海中走了出来，再一次将剑递到她的手里，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澄澈空明的眼，语气沉静：“因果由我来承担吧。”

        他不愿自己再后悔了。

        元惜春哑然，半响问了一句：“道友，可否告知我……你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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