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元惜春惊讶地避开了他的大礼，心中斟酌了几番，问道：“前辈，您是否是认错了人？”

        说实话，她有点尴尬。

        面前的人相貌年轻，一袭朴素的青绿道袍显得分外随和，光风霁月的气质更是能轻易让人放下戒心来。

        但他是道主。

        可以说比世上任何一位存在所经历的时光更为久远，眼下却还保持着风华正盛时的容貌，足以可见其修为的深厚。

        这样的古老存在骤然给她行了一个端庄肃穆的大礼，元惜春心中涌上了一股荒谬的错觉。

        或许自己不应该待在苦渡山脚下，而应该规规矩矩地待在香火鼎盛的庙里，做一尊供人祭拜的古老神像。

        元惜春打了个寒颤。

        不，她才没有那么古老。

        她义正言辞道：“前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万古长青殿传人，不是您说的什么殿主，您一定是认错了。”

        就像是把殷长御错认成了太衍。

        白南星笑而不语，殷长御的确和太衍有些渊源，他认错不奇怪。可眼前之人，他一定不会认错的。

        “殿下不必否认。”他摇摇头道，“我等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等了太久了。从亲眼见证殿下的人魂投入轮回的那一刻起，时间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灵魂的气息不会改变，命运的轮回也不会停止，一切都终将步入他们演算出来的正轨。终有一日，她会回到这里。

        他说的神神叨叨。

        元惜春礼貌地怀疑：“前辈，您真的是药圣吗，而不是来自那什么神神秘秘的天机阁？”

        天机阁也很古老。

        它毁灭在了万年前的倾天大劫中。

        还是说这就是道主们的通病，自从天机阁覆灭后，道主们就承担起了修道界算卦的义务和责任，讲话也是半遮半掩。

        “咳咳咳，不用叫什么前辈了，你就叫我长曜吧。”

        长曜是他的道号，前辈听起来也怪别扭，毕竟白南星还记得他们之间虽说没有师徒之名，却还是有一段师徒之缘的。

        白南星也不装神秘了，他直接道：“万古长青殿在远古时期是众道之首，相当于所有修士们心中的朝圣之地，天机阁的道统便是自那脱离而出。我也曾拜于其门下，受过一时恩惠。”

        天下道统尽归于万古长青殿。

        这也是他离开神农宗，跋山涉水也要寻找万古长青殿的原因，没有修士能拒绝成道的诱惑。

        “你说的殿主是什么样的人？”

        元惜春突然问道。

        白南星眼神复杂：“祂是这天地间最无情也最温柔的人。”

        “祂？”

        元惜春注意到了他所用的字眼，同白光是一样的称谓，她越发不信自己会是什么殿主，因为那不是人，那是大道意志的身外化身。

        白南星肯定了她的猜测。

        万古长青殿的殿主无名无姓，没有人知道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只知道祂坐落于云端，俯瞰天地众生，威压不亚于世间的任何一位道主。

        那是天生的无情无心之人。

        白南星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太衍时的情景，那条为杀戮而生的疯狗竟也能老老实实地跟在殿主身后，为她征战四方，为她血海浮沉，亦为她……执念成魔。

        可殿主从未心软过。

        哪怕太衍无名无份地跟了她成千上万年，哪怕世间修士都以为他们会成为一对人人艳羡的道侣。

        他陨落在殿主对魔物的算计之中。

        白南星曾以为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对他的存在也应该是毫不手软的，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万古长青殿的弟子，而是从别的地方跑过来偷学道统的窃贼。

        事实上她并没有驱逐，反而允许了他可以自由出入神农药田，甚至把它的道统带回了当时还是个破落宗门的神农宗。

        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点温情弥足珍贵。

        白南星为此记了一辈子。

        “所以我受殿主所托，保留了一缕你的仙魂。只有融合了它，你的真灵才是圆满的，才会有机会登顶大道。”

        元惜春沉默了，乍耳听到这种千万年前的往事，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回忆里的殿主好像没有一丝一毫与她相像的模样啊，哪怕她的滚烫的真灵已经佐证了这一点。

        那缕仙魂在呼唤她。

        “你觉得的……我像那位么？”

        艰难的话语在心中沉淀了片刻，还是充满疑虑地问了出来。

        白南星笑了：“我也问过殿下这个问题，殿下说祂不会回来了，回来的是你，也是更自由更完美的她。”

        毕竟殿下的意志已经合道了啊。

        祂无情在于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至死都在为天下苍生谋求一线生机；温柔在于从未斩杀过那不应为情而诞生出来的人魂。

        存在即是合理。

        “不过在我看来，你也担的起这殿主之名，真以为天地誓的反噬是开玩笑的吗。”白南星似是有些感叹。

        其实他更喜欢现在的“殿主”，更有人情味一点。之前的殿主，他那时可是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都不敢晃到祂的眼前去。

        “所以说你的物归原主便是这个意思？”

        元惜春摆弄着手里的神农印，说实话这东西给她也好像没什么用处，她又不是走悬壶济世之道的。

        白南星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殿下说配合【长青经】可以用来调动无色海，建立最后一道防线。”

        他美化了下自己的经历，没说这玩意是自己偷偷摸走的，只不过是被殿主发现后才给予了他。

        这黑历史说出去，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元惜春一听，将神农印收了起来，无色海可是大名鼎鼎的凶煞之地，能调动它作为防线，手中的东西可不简单了。

        这是重要的战略法宝。

        此时，白南星已经将她带进了苦渡山上的仙魂沉眠之地，他在此作为灵气之源守候了成千上万年。

        眼前的白雾萦绕着柔和的光芒。

        元惜春的心猛地跳动了起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尖。她想，自己突破的契机就在这了。

        指尖轻轻拂过白雾，冗杂的思绪顿时被洗涤至尽，脑海里好像瞬间就沉静了下来，思绪分明。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隐晦地问道：“你之前说过天地誓，难道你从那时就开始关注我的命运了？”

        白南星愣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明白她更想问的是她曾经渡过的情劫。

        他道：“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一饮一啄，便是天意。你作为殿下的人魂天生就欠了那人的因果，便以情劫的方式返还给了他。”

        “也正因此，你的人性才得以保存了下来，不至于在融合仙魂时被它的绝对理性迷惑了心神。”

        元惜春点点头，问道：“你说的太衍和殷长御之间有些渊源，又是怎么回事？”

        白南星脸色古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清楚，只是成千上万年以来我无聊的很，追着记忆中的一点蛛丝马迹，闲来地猜测了一下罢了。你融合了仙魂，自然就清楚了。”

        元惜春尴尬地转了回去，当做自己什么也没问过，敢情他们之间的恩怨在别人看来才真是纠纠缠缠，了无止境啊。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团白雾。

        无数纷飞的记忆飞快地显示在了她的识海当中，像一团软棉的云一下子将她裹了进去，视觉下沉的一刹那，元惜春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仙魂代表着绝对理性了。

        那不是出自于个人的视角。

        而是来自于大道的高居在上，俯瞰万千，好似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脚下万千人的命运在她的眼里都是可以操控的事物。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说大道无情了。

        只有保持绝对理性才能理智的看待世间万物的发展，维护规则的秩序，将世界引入正确的发展道路。

        这样的感觉令人沉迷，也令人胆寒。

        她亲眼见证了那传说中的“殿主”是怎么漠然的安排身边人的命运的，在天下苍生的安危面前，个人的意志也不过是一件微不挂齿的小事。

        甚至于连祂自己，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枚棋子。

        元惜春紧闭着眼，漠然浩大的气息从身上缓缓涌现了出来，那是属于大道的威压，是大道意志的绝对体现。

        道花瑟缩着掉落到了她的脚边，花瓣里积满了清透的露水，莹莹欲坠，或许那不并是露珠。

        白南星被惊地后退了好几步。

        难道天地还不肯放过他们吗，非得再制造一个冷漠无情的意志化身，祂才会满意？！

        算无遗策的殿主也并不是全能的。

        白南星忽然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他打算上前阻止这个进程，哪怕他清楚的知道，融合不了仙魂，眼前的这人将止步于入道，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事到如今，命更重要。

        他想要结下法印的时候，一缕清幽的金芒从道花的莲瓣里冒了出来，它幽幽地飘起，悬浮在了她的眉心。

        花瓣凋谢了。

        远在西洲的殷长御心有所感，他收回了手中的长剑，踏着层层叠叠的魔物躯体走了出去，浑身的灵力在瞬间爆发到了极致。

        金芒愈盛。

        元惜春睁开了自己的眼，怀中抱着一柄碎裂的长剑，剑柄上的“太衍”二字灵光晦涩，身边都是腥臭的血污。

        心依旧是漠然的。

        可眼里却好像落下了泪来。

        黑暗中，一双修长的手轻轻环绕住了她的双眼，冰冷的铠甲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息从身后拢住了她的身躯。他半跪了下来，微凉的墨发轻吻了她的耳尖，转瞬即逝。

        他的安慰有些笨拙却意外沉稳。

        “你该回去了。”

        “虽然见到你，我很高兴。”

        那是千百万年前在古战场上，战斗至生命最后一刻的太衍道主，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亲眼见着她的躯体一点一点被光芒笼罩。

        直至天地间只剩下了他最后一人。

        他由衷地笑了起来，眼里蕴着的血色缓缓褪去，像是浸入了一汪清浅的泉水，泛着温和柔软的辉光。

        “为你战死，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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