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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净净


  殷灼月从蓬莱洲到都城用了十多天,  但从都城回蓬莱洲只用了瞬息。
  
  春娘子跟在他身侧,从未见过如此神法,震撼的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向四周,  仙雾缭绕宫殿林立,  如仙境般。更是看得呆了。
  
  “郎君,  这,  这是哪里呀?”她紧紧牵着殷灼月的袍角,  一双灵动的美眸俏生生看着面前人。
  
  这双眼睛总是好看的,  生气好看、娇嗔好看、发怒也好看。殷灼月与她对视却不由有些不自在,  移开了视线。只淡淡说:“这里是国宗之地。”
  
  两人行至‘停云林深处’门口童子连忙开门躬立。
  
  金浊得了消息从里面迎出来。看到春娘子也是一愣。但看到她脖子上的那道青色的线圈便了然了。
  
  想必是当年苏吴归杀了公主之后,为保被片成肉片的夫人还能转世,  将公主的头割下来,  按在了自己夫人的残魂之上。保夫人不至于因肉身零落而魂魄消散,  助她成功转世。
  
  “恭喜郎君,  要找的东西终于找到了。”金浊敬声道。人也找到了,仇人的头也找到了。
  
  殷灼月与美人相携,从他身边越过去。
  
  金浊目送两人离开后,  不免得嘀咕,过情关不是一杀了事最为省心吗?哎,就该把这夫人找出来之后也杀了。心死自然心静,没有挂碍。
  
  真不懂人类啊。
  
  想了想,往后院去了。
  
  那边有一处偏僻的独院,  陶久死后尸体一直没有下葬保存在那里。他每日要去查看护颂有没有问题。
  
  才过去就遇到落葵站在已死去的小娘子身边,  看着阵中人出神。
  
  听到声音,落葵回头愣了一下,  连忙退一步向他礼一礼:“金先生。”
  
  金浊已经恢复小孩子的模样,走路一蹦一跳,  挑眼看他趾高气扬地点点头。走近护阵边,心情却也是很复杂。
  
  陶久之前一死,原本绝美的样貌就化作幻影消散,死在原地的,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后经查证,这身躯姓张,名九九,庞城乌山人氏。数月前,张九九一家人所进的镖队和原氏公子为同一个。她本身就是原氏公子的妾室。两人同行,在出都城后的第一个驿所之中,遇到过被追杀的十七皇子。
  
  后来原氏向十七皇子出借了剑士,皇子夜奔而走。
  
  之后张九九便一直侍奉在原氏子身边。同吃同住。直到庞城事发。原氏死在她面前。
  
  从她身上颂法痕迹来看,原氏死前为了保住她,施用了溯洄之术,重现她投身为张九九之前的容颜,以防她被黑甲张恒抓住。又给她照身贴以隐藏身份。但张九九还是被追来的黑甲张恒困在庞城,还好很巧合地遇到殷灼月。之后她逃走,赶赴蓬莱洲,与十七皇子重逢,双双死在殷灼月手中。
  
  这些信息,正是当日张九九死后,黑甲张恒进去看到地上死的张九九,表情奇怪。金浊私下查问,才知道的。
  
  其实要说起来,如果这个张九九真的就是那个叫所谓魔童的话,还真是有可能。
  
  毕竟她是公主转世,公主当年活着的时候,是多大的疯批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这一死,黑甲张恒可算是松了口气。上头那位也是松了口气吧。
  
  但金浊一直都很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
  
  从整个痕迹看来,张九九从一开始就是原氏的人,所以才与十七皇子为一党。
  
  但她自己与十七皇子根本只见过两面,要说钟情,应该是钟情于原氏才合理。
  
  那她为什么要说喜欢的是十七皇子呢?一开始是为了保命,可后来,自家主人问她时,她完全没有再说假话的必要。
  
  总之,这个张九九,全身上下都很奇怪。
  
  金浊看着被放置在护阵中仿佛睡着的小娘子,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现。
  
  “她即是公主,那被主人质问是不是喜欢十七皇子时,之所以说对方就是自己想白头偕老的人,不会是………要气主人的吧?”
  
  落葵也怔然。
  
  金浊觉得,这个推论很有道理呀。
  
  公主那个疯婆子,痴恋主家而不得,还被砍头赔给了人家的夫人。
  
  转世后失去记忆,本该好好一世太平,做个寻常女子岁月静好的。
  
  却运气不好掺和进了先帝崩逝帝位换人的政治动荡之中。
  
  偏偏在重遇情郎时,又突然恢复了记忆,想起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自己上世爱而不得的人。
  
  小娘子家,悲恨交加,虽然心中再恨,可还是情不可自抑地深爱着面前的人,嘴却比铁鸭子还要硬。
  
  偏主人一听她的谎话,开开心心就把十七皇子给杀了。还直言自己对她如何痛恨,要一世折磨她,于是使得她晓得了,这个人从来对自己没有半个情字,失心疯悲愤绝决而亡。
  
  金浊震惊,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这么一想,再看向这已逝去的小娘子时,心情就有些莫明的感伤了。
  
  即使他是一条鱼,可也有些觉得公主不值得。
  
  “人是真的奇怪。”金浊嘀咕。
  
  落葵小声问:“金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总做莫明其妙的事,说违背真心的话。”金浊说着想起来,问他:“你知道苏吴归苏宗主夫人与一公主的旧事吗?”
  
  落葵不敢敷衍:“知道一些。”
  
  金浊小小一个,负手站在死去的女子身前,有些怅惘地说:“我现在在想啊,公主疯是疯了点,但还是因为爱得太深。并且她虽然把苏吴归的夫人给片成了肉片,可她自己的头也被苏吴归砍下来,按放在夫人的残魂上,做为赔偿了。要论起来,恩怨已了。可现在呢,夫人转世回来,活了。人家夫妻双双把家还,她魂飞魄散,被昔日爱慕之人逼死。你说,她要是早知会有今日,当初还会爱慕主人吗?”
  
  说着长叹:“还好我是条鱼。实在不懂你们人的感情啊。”
  
  说完扭头看,见落葵一脸感伤,问他:“怎样,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惨?”
  
  落葵回过神,有些犹豫:“其实有一件事。”
  
  “什么事?”金浊皱眉。
  
  “幽思竹,是陶……张九九拿来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
  
  金浊大步出去,便见到殷灼月站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此时脸上潮红,咳得昏天暗地。大约是因为之前杀了皇子,被血契所伤,平日不显,这时候却有些气血翻涌。
  
  到底是血契。
  
  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小术法。
  
  殷灼月平常看着没事,其实人虽然没死,还是被扒了一层皮的,体虚得很。
  
  金浊连忙上去扶自家主人,殷灼月摆手,缓了缓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平复。
  
  只问落葵:“你说幽思竹是她给你的?”声音也算得上平和。
  
  落葵连忙说:“是。那日是她送来,说要给我师尊,可师尊已逝,于是我便拿着了,后来便给了尊上您。张九九死后我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与师尊讲。”连忙跪下:“请师尊恕罪。”
  
  “她给你的时候,有说什么?”
  
  “没有。只说是别人给她的。叫她送到蓬莱洲我申师尊手中。我给了她一只金蟾蜍做为报酬。”落葵说着,看了一眼放置在死者身边的那些零碎东西。
  
  那一样样一件件,都是张九九生前带在身上的。
  
  不过有个长烟斗他没在张九九身看到过,到是见到殷灼月拿在手中端详。
  
  “是谁给她的,为什么要送来给我?”殷灼月仿佛是自问,可又似乎是在问他。
  
  “她……她原本是要给我师尊的。与门童说了师尊名讳,清清楚楚。”不是给你的呀。落葵不解。
  
  “你师尊与我交好,你师尊去逝,你必然归于我门下。这东西,本来就是给我的。”殷灼月低头看向手中一直握着的那块粗糙的竹牌。
  
  落葵嚅嚅,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大概……大概……”他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什么来,最后道:“不过当时我看她,并不是作戏,大概是真的不知情。不会是故意的。就算想起来前世什么,大概也是快死的时候才想起来吧。所以才会听了师尊所言,死心自刎。”
  
  金浊瞪他,他十分迟钝,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但既然被瞪,大抵还是说错了话,连忙踌躇着改口:“她也是……死……死有余辜。怪不得谁。”但心中并不这么觉得,声音便有些低。像蚊子叫。
  
  殷灼月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才突然说:“给她幽思的人,是故意的吗?”
  
  他突然轻笑:“是不是怕我过得太好,是以才来逼我杀她。叫我后悔。心生挂碍,永不得登仙。”这笑容极浅,仿佛薄雾,没有半点温度。
  
  金浊安慰他:“就算有这样的人,郎君杀她只会快意,怎么会后悔呢。”
  
  殷灼月只说:“是啊。当是如此。”
  
  叫人摸不着头脑。
  
  金浊迷茫得很,硬着头皮劝说:“郎君已寻得夫人,这一世必然和和美美。心愿达成,挂碍扫除,大道圆满。”
  
  好长一串的吉祥话。
  
  殷灼月并未应声,只是看向了那平平无奇的小娘子。
  
  身为不可一世的公主,却以这样平凡的姿态结束了自己全部的人生,灰飞烟灭。
  
  他也只看了这一眼,便移开视线,转身外去:“埋了罢。”
  
  走了几步,回身,将手里的幽思竹放在逝者手中:“你不是最喜欢?就当作陪葬。”
  
  要是早些,他送一样东西给公主,公主怕是不知道多高兴。不过他从来没有送给她什么。没想到送的第一样,便是陪葬。
  
  殷灼月脸上神色晦暗难辨。转身出门去。
  
  金浊跟在他身后。却怎么都感觉全身不得劲。又烦又闷。哎呀,人的事真的是太烦了。做人好累啊。想回池子里去。
  
  几人行至院门,便见有童子匆匆过来。上前禀道:“役事所的一位师兄从都城回来,说数月前永明殿那位身躯因年代久远而崩解,化成为一堆灰尘了。只是这件事未向外界透过信。当时做法事时,也只有新帝在场。”
  
  金浊一时想不起来,永明殿是哪位。
  
  但殷灼月却似乎了然于胸,只说:“知道了。这样也好。去得干干净净。”便大步走了。
  
  金浊留在原地抓头。
  
  还是落葵小声说:“永明殿不是存放公主尊身的地方吗?”
  
  公主被割头后,身躯一直被保存在内宫的永明殿之中。不知道多少年了。
  
  不过这件事,从来没有正式说与外人知道。
  
  所谓的‘永明殿那位’一直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所以她身躯化归的事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办什么丧仪。
  
  金浊叫住童子问:“新帝在场?”
  
  照理说,虽然公主是自谛天皇帝之后的历代皇帝必然要承担的隐秘责任,其实在近几代皇帝中,已经不是那么把她当成一回事了。
  
  此时新帝竟然亲自送葬,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的。
  
  童子回说:“是。那位师兄说,新帝是被用撵抬去的。好像那几日风寒入体,身上不大自在?虽然公主尸身化成了灰,无从瞻仰,皇帝陛下却还在送葬的时候落泪了。”
  
  金浊觉得好笑:“他这时候扮什么亲情似海?无非是给人看的。怕有人说他薄情寡义。什么东西,人家永城王死了,他可没去送呀。那还是助他上位的手足呢,为了他做了多少恶心的事。还被原氏报复所杀,也算是为他尽忠。”
  
  童子不敢听这些话,默默退走。
  
  金浊长叹气,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人间恩怨,和他这条鱼有什么关系?
  
  总之……死者已逝,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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