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幻

　　陶九九应声：“总觉得累,  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躺在那儿，注视着陆归的背影，突然说：“哎哟,  我刚才有一句话口误。”
　　
　　“什么？”
　　
　　“我说了一句魏拾骨为了复仇如何如何。”
　　
　　“小娘子真的觉得,  他不是为了复仇？”
　　
　　陶九九翘翘脚看着他后脑勺上那一缕不怎么乖顺的头发：“我觉得,  我一开始太小看他了。”
　　
　　“小娘子,  你不问问我呀？”
　　
　　陆归说着回头,  她便立刻移开视线：“问什么？”
　　
　　“都不问问,  我刚才给你吃的是什么丹？”
　　
　　“总归续命的嘛。有什么好问。”陶九九十分无所谓的样子。
　　
　　陆归笑一笑：“哪怕你不觉得我会害你,  但以后你若是要继续吃，不是得要告诉别人,  你在吃什么药吗。”
　　
　　“可你不是会一直在我身边吗？”陶九九不解地看他。目光十分纯粹的样子。
　　
　　他一时,  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下意识地收回目光,  为缓解情绪，伸手不自在地拂了拂衣摆。
　　
　　好在陶九九也并没有在等他的答案，自顾自的已经在说别的事了：“你身份特别,  到了国宗之后，恐怕他们要将你视为叛徒。”
　　
　　陆归沉吟：“这也是我的顾虑。”
　　
　　“不如你变换个外形吧。”陶九九似乎是突发奇想。
　　
　　“外形？”陆归不动声色：“这……也不是不可以。可变幻之法，需要十分了解一个人，才能没有纰漏。我认得的都是国宗中人，恐怕太容易发生两个长得一样的人同处一地的事。不如,  借小娘子记忆中的熟人一用。侍人、故友之类皆可。”
　　
　　陶九九一拍掌：“你就变幻成魏拾骨的模样好了。我亲自辅助你,  保证一次就成。”
　　
　　陆归眉头跳了跳，表情如常：“这却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
　　
　　“万一……”
　　
　　“万一什么呀,  简楼中都没有他的画像吧？他才出世没多久，也没有国宗的人见过他。”
　　
　　“我听说,  有个女修见过他的。”
　　
　　“林玳瑁？？她现在恐怕在都城呢。”
　　
　　“不若还是换个别的。”
　　
　　“那……嘤嘤？”
　　
　　“男女性别相换，违背伦理，非君子所为。”
　　
　　陶九九坐起来：“反正要么嘤嘤，要么魏拾骨，你挑吧。”不容置疑。
　　
　　陆归无言以对，耐下性子：“小娘子为什么非得挑春山主人呢？若真有人以为我就是他，岂不是给小娘子带来麻烦？”
　　
　　陶九九说：“我不怕麻烦。总之我自有我的理由。等你变幻成了，我就告诉你。我确实有不得不叫你这么做的理由。”表情十分认真。
　　
　　两个人沉默相对，终了陆归心中一动，于是低了一头：“既然小娘子是有意为之，想来是自有计划了。那某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伸手向陶九九额间时，低声道：“请小娘子在心中想着春山主人的模样。”
　　
　　陶九九依言而动。
　　
　　陆归一手拈印轻触她眉心，但当他看到她心中的魏拾骨，不由得怔了怔。
　　
　　一个人回忆起另一个人，形象是不会那么客观的。他要依之变幻，便要剔除其人形象上，因为主观的感受而导致的些许异化。
　　
　　当人觉得另一个人可怕，那心海中浮现出的人，看上去或多或少全有狰狞，当人觉得另一个人懦弱，那么那个人的五官看上去也会更放大这一特征。
　　
　　但陶九九心中站着的魏拾骨，却没有任何异变，就只是他自己而已。
　　
　　她即没有因为魏拾骨这个人言语的轻佻，而将浪荡公子投影在他身上，导致无意间改变他的容貌，也没有因为他驱动万鬼围城食人，而让他的面目受到影响看上去凶神恶煞。
　　
　　那位清风霁月的公子，负手站在她心海之中，衣摆飘摇自有风流洒脱之态，甚至都没有半点狡诈。虚怀若谷目光明净，表情深沉淡淡与他对视。
　　
　　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陶九九前番说话，俱是真情实感，并没有半点虚言。
　　
　　她是真心相信‘魏拾骨’不是恶人。
　　
　　他不由得笑了一声。
　　
　　这小娘子啊，实在叫人难以捉摸，你以为她可信时，搞不好她要捅你一刀。你以为她在说谎时，可她偏偏讲的是真心话。
　　
　　陆归睁开眼睛，收回手之前，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凝视向面前的少女。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似乎做了决定，伸手在面上一拂，整个人的身形与容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表情还是保持着陆归的拘谨。
　　
　　只向随后睁开眼睛的陶九九问：“现在小娘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叫我扮成魏拾骨了吧？”
　　
　　他以为，陶九九是有什么计划，将他算入其中。
　　
　　可陶九九却笑哈哈：“因为这张脸，比你原本的可好看太多了。你方才顶着张难看的脸喂我吃药，我差点没吃不下去。换成了魏拾骨，我的病会好得快些的。”既不是有什么神秘的计划，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
　　
　　她说出来的，简直是胡搅蛮缠的理由。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竟然为了这样的缘故……
　　
　　但随后陆归却不由得蓦然笑，她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又或者，只是识破了他？
　　
　　但他没再说什么，就像陶九九没问他喂自己吃的是什么，就一口接一口的喝完了那碗药一样。
　　
　　车子到达蓬莱洲时，正是日落时分。
　　
　　陆归先下去，伸手扶陶九九下来。
　　
　　不知道的看了，只觉得一位公子无双一位病弱娇娇。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对仙侣璧人。
　　
　　但这娇娇弱柳扶风般至两个门童面前，一开口就叫人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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