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上的匕首（中）

听到这话的妮可几乎跳了起来，她差点就揪着那个迪柯中尉的衣领质问：“你是在说他的女儿可能是杀人凶手吗？”

        但是她虽然军衔比对方高，可却并非是对方的直属长官，没有这么做的权利。况且眼下，对方也只是站在侦查机构的客观角度讲话而已。

        “洛格丽特是他的女儿，他们感情极其深厚，她绝不可能是杀死罗格的凶手。迪柯上尉，你们查案不必在这个方向上浪费时间。”

        妮可还是为洛格丽特做了第一手的辩护。

        她强作镇静地说着，但她的内心已经开始涌上了一股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十分不详的感觉。

        难道罗格并不是“正常死亡”？

        他……是被杀的？

        妮可不敢去想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愿去想。她干脆放弃胡思乱想，她提醒自己要冷静。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排除掉无关的杂念对自己理想判断的影响。

        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亲自确认尸体了。她随着迪柯快速地踏上了楼梯，登上了二楼。

        那楼梯上每个台阶上也都镶着柔软的小块羊毛地毯，平日里，这条楼梯光脚踩上去也舒服非凡。当然，现在这条楼梯也彻底毁掉了。那些蠢货从来学不会如何脱鞋。

        妮可走上二楼，一上来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正对着南面，也就是房门对面的是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每到白天，这个大厅都会洒满阳光。

        大厅的右手边是洛格丽特的卧室和洗手间，左手边则是罗格的书房和起居室。客厅里靠着窗户摆着一个精致的小圆桌，还有两个对放的靠背椅。圆桌上放着精致的金边瓷茶壶，想来罗格父女在休息日时总会有一段美好的下午茶时光吧。

        她正想直接走进罗格的卧室，看一看命案的现场。直到现在，她还没法接受自己脑海中的“命案”这个词。

        如果说罗格不是正常死亡，那么又是谁杀了他呢？

        为什么要杀他呢？

        又是如何得手的？

        她满脑子的疑问，这些疑惑以及焦躁不安的心情让她的耐心变得非常差。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洛格丽特的房间中，正有三个警备队士兵在里面到处翻弄着。

        洛格丽特那个淡黄色基调的温馨房间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他们穿着整洁的警备队制服，看起来一表人才，可是为什么蠢得像猪一样。他们不仅破坏了洛格丽特的可爱房间，更破坏了妮可心中的最后一丝忍耐力。

        妮可终于忍不住了，她发了火。

        “蠢货！你们在干什么！？”

        她隔着空气对房间里的三个士兵一声厉喝。那三个士兵听到妮可的声音，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脸疑惑地看着妮可。

        大概是看到了他们的长官迪柯尊敬的态度以及妮可肩上的军衔，他们犹豫了一下，接着以无辜的表情说道：“报告长官，我们在搜查嫌疑犯的房间。”

        嫌疑犯……一个巨大的气团从妮可的胸中炸开。

        “是谁他妈的告诉你们她是嫌疑犯的？是你吗？迪柯上尉？嗯？”

        她怒吼出来，那声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脏话还是跟查理学的，想不到原本文静的她也会怒极到顺口而出的地步。

        “这个……毕竟杀死罗格准将的凶器就是那个匕首了，而那个匕首不就是洛格丽特小姐的东西吗？而且你看……现场也没有什么打斗痕迹。你知道，罗格准将也是历经战阵的老兵了，如果是别人干的，怎么可能一点反击都没有嘛。”

        迪柯上尉用手比划着解释道。但是看到妮可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后，又说道，“我……我们也只是暂时定性而已，毕、毕竟搜查才刚刚开始嘛，一切都还不一定……”

        “那么我问你，现在洛格丽特小姐还是不是罗格准将的女儿？这个住宅还是不是罗格准将的家？”

        妮可的身高虽然并没有迪柯中尉高，但她咄咄逼人的质问下，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是、是啊，我们又没说不是。”他搓着手说。

        “那就叫你的士兵管好他们的爪子和蹄子！从我走进来开始我就想说了，你没有教过你们士兵要尊重长官吗？你们就是这么尊敬罗格准将和他的住宅的吗？好端端的草坪，好端端的地毯，还有这个洛格丽特小姐的干净的房间，看看都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你们有没有点心眼？有没有点智商？有没有点良心？我在问你话，迪柯上尉！”

        妮可冰冷的声音让迪柯打了个激灵，他急忙点头说，“是是，是下官失职了。”

        他说完后，还不等妮可再度发作，马上就颐指气使地指着屋子里的三个士兵大叫道：“你们三个笨蛋，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快他妈的给我出来！手不想要了是不是？谁告诉你们要把洛格丽特小姐的房间翻得一团乱糟的！一群不长脑子的东西！下面的士兵都给我听着，都给我放轻了脚步，别把地毯踩坏了！”

        迪柯吼完之后，妮可也没有了再次发作的余地。

        她不禁暗中腹诽迪柯的愚蠢和奸诈。说他愚蠢，是他根本就不明白“保护现场”和“搜查证据”的真实意义。整个屋子都让他们翻成了一片狼藉，还有什么证据可言？说他奸诈，哼，他插嘴的时机倒是十分完美，让妮可再没有拿这个话题发作的机会。

        妮可的火气得不到发泄，只能先快步走进了罗格的卧室。虽然她很想赶紧将洛格丽特的卧室收拾干净，以免那个孩子回来之后更添烦恼。可眼下，确认现场更为重要。她一定要知道，杀死罗格的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

        她对迪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不再管他，快步走进了罗格的卧室。

        罗格的卧室很简单，因为他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时间也并不多。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军中渡过，连洛格丽特这样性格好的姑娘，也曾多次跟妮可抱怨“父亲总是不回家吃饭”这样的事情。

        空闲下来的时间他也多半会呆在书房里，只有少数情况他才能真正闲下来，去陪陪洛格丽特。带她去郊外打打猎，或是去湖边钓鱼，要么就是在院子里栽栽花，或者喝个下午茶。当然有些时候洛格丽特还会缠着父亲教给她军中的实用格斗术或提高枪法的心得。

        卧室并不大，靠着里面的墙只有一张单人床，床边有个小柜子，上面摆着一盏台灯，床头柜旁边还有一个小书柜，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一排排的精装书本。

        门这边的墙体上有一个附在墙上的衣柜，里面装着罗格种类不多的衣服。除此之外，卧室里干干净净，没有别的家具了。

        值得一提的是，门和床的中间这一小块约有四五平方米的空地上，也有一块羊毛地毯。这块地毯并没被踩脏，但却更加可怜。它大半边都浸透了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柔软的白毛黏在一起，想必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罗格的尸体就躺在床和地毯中间的位置上，看样子像是从床上滑落的。如果照简单的常理推断，想必就是心口中了匕首后，因为疼痛而从床上滑落到了地毯上吧。

        结果他右边身体着地，头枕着伸直的右胳膊，就这样死去了。左胸口流出的鲜血就全部染进了羊毛地毯中。他整个身体侧冲着门外，头虽然无力地耷拉着，但熟悉的面容仍依稀可见。

        看到罗格的脸的那一瞬间，妮可突然感觉整个身体都麻了。

        一种酥麻和冰冷的感觉从后背瞬间席卷了整个身体，以及脸颊。在她意识到自己哭了以前，眼泪就已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接着，她觉得双腿一软，眼前黑了起来。若不是身后的迪柯上尉扶了她一下，她或许早已跌坐在地板上。

        在此前的那段时间里，虽然她接到了罗格已经死去的消息，但她也只能是从知识性的层面上理解这个消息的含义，却无法感受到实感。她从未也不愿去想象，如果有朝一日罗格死了，那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她也无法想象罗格那样强壮的男人会被谁轻易杀死。他可是经历了那两场战争的老兵啊！

        可现在，已经不用她多做想象，罗格死去的惨状就在她的眼前。他的尸体就那么无力地躺在她的面前，像是一个世间最讽刺的笑话。

        就算是硬要去想，这副模样也绝非她期待中的下场。若说每个人都终有一死的话，她觉得罗格至少应该安安稳稳地死在床上，身上没有伤口，他可以握着洛格丽特和其他战友的手臂，安然闭上眼睛，脸上带着笑。

        而不是现在的模样，死不瞑目。他虽然头耷拉着，但双眼和口都张着，似乎还有什么未说完的话。

        在亲眼见到罗格的尸体以前，“罗格已死”的事实在她的脑海中还没有具体的形状，顶多是个不成形的概念。

        可当罗格那张平日里总会带着坚定和笑意的脸，变得灰白，脸上的神情还留存着死亡前的痛苦和不甘，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

        那不可争辩的事实，就像是迎面射来的子弹，避无可避，直穿妮可的心脏。

        妮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不停上下颤抖着。她很想扑到罗格身边，摇晃罗格的身体，然后看到罗格自己拔出匕首，跟大家说：“看，我装得是不是很像？”

        但那很明显不可能发生。

        罗格死了，被人杀了，这已是不可争辩也不可改变的事实了。

        不行，你必须坚强起来！

        在巨大的悲伤与痛苦的冲击下，拯救了妮可的神经的，是她脑海中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我，才能帮罗格和洛丽找出真凶，报仇雪恨。我必须振作！

        想到这里，妮可咬着牙，拼尽全力不再去注视罗格的脸，而是将意念全都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她命令自己的腿重新凝聚力量，直到足矣支撑自己站起来为止。

        妮可站了起来，尽管还有些摇摇晃晃，但她不必再依靠迪柯的支撑了。

        “我没事，谢谢了。”

        妮可冷淡地说道，迪柯耸了耸肩，缩回了手。

        “接着说案情吧。”妮可的声音听不出一丝颤音。

        “嗯……根据血液的凝聚程度来看，我们初步推论罗格准将的死亡时间是在深夜。”

        迪柯从旁边的士兵手中拿过一个文件夹，一边翻开一边说道。

        妮可点点头，这点推理她也做得出来。

        接着他的话又让妮可的心脏骤停。

        “根据罗格准将和其养女洛格丽特的作息规律，我们相信案发时间，洛格丽特应该在家中。只是……

        “只是？”

        “只是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她的踪迹，目前也无法掌握她的行踪。我们初步认定，她是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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