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张开的罗网（上）

这是哪？

        妮可挣扎着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柔软舒服的沙发中，头斜枕着支在沙发扶手的手腕上，不知何时陷入了睡眠。她花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又为何在此。

        是了，罗格死了，他唯一的女儿洛格丽特竟然成了“嫌疑犯”。

        她疲惫地从罗格家客厅中的沙发上站起身体，小小地伸展了一下身体。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知道，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这么说，自己竟然睡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吗？罗格官邸里的环境一如之前的嘈杂和纷乱，屋子里的警备兵数量虽然没有几个小时前的夜里那么密集，但也时有三三两两不时地在楼梯上下走动。而屋子外面似乎则早已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应该就是那些捕风捉影的记者了。

        罗格之死，再过几个小时，这个消息就会传遍这个首都了吧。

        可洛格丽特这是怎么了呢？她为什么会打伤守卫呢？真是的，我明明应该马上赶过去看看的，可我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妮可不无自责地想着，不久之前她等着那个乔克中士取车接她，带她去第二警备队的据点看看情况。只是在等待的途中，她感觉一阵疲惫，就只打算坐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可就这么一下，竟然打起了盹儿来。

        如果洛丽因为她的倦怠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全都要怪你啊，妮可！

        她立刻风风火火地走到了正门前，随手叫住了一个警备队的士兵，“乔克中士在哪？把他带过来。”

        那位警备兵敬了个礼，就从前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妮可看见乔克中士就站在窗户外面，那群记者的后面冲她挥手。妮可气得冷笑一声，“这个懒蛋，连自己挤进来都不肯么？”她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是要出去的，还是别生这些浑气了。

        妮可整理一下军帽，让自己保持端庄的军容，然后推开了罗格家的前门，走了出去。那些手里拿着小笔记本和钢笔的记者们立刻好像野狗看到了骨头一样，一窝蜂围了上来。

        “妮可中校！您是妮可中校吧！请问罗格准将真的死了吗？”

        “妮可中校！传闻罗格准将是被谋杀的！这是真的吗？”

        “他是被暗杀的吗？”

        “现在有犯人的线索了吗？”

        “请问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你有什么想对凶手说的话吗？”

        妮可强压着拔出枪来对天上开上几枪的冲动，冷着脸在人群之中挤出一条路来。如果不是为了顾忌军队和罗格的脸面，她真想冲着那群记者说：“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开枪，所以最好不要堵在我的枪口前。”

        快挤出包围圈的时候，乔克中士和那个警备队士兵迎了过来。他脸上陪着笑，挠着头，似乎心知肚明自己没挤进去接妮可出来，让这位美女中校生了多大的火气。

        可是妮可没有跟他计较，她虽然暗沉着脸色，但也只是说道：“快点带我去警备队的据点。”她一眼就瞥见罗格的蓝黑色魔导轿车正停在不远外，已经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那士兵赶紧跟妮可敬礼，又随口跟乔克道了个别，就自己回到了别墅的范围内，只剩下乔克中士一个人跑到了驾驶位置上，拉开了车门。

        “中校大人，您休息得怎么样了？”上车后，乔克客客气气地问道。

        妮可皱了皱眉头，“我休不休息是次要的，我明明说过想尽快去警备队据点看一看，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乔克挠了挠头，还带着稚气的面孔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是迪柯上尉让我在外面等着的，他说您有些累了，让我不要打搅您的休息。”

        感情这小子还是好心了？妮可随即想到，这是那个迪柯的主意，他是有意让自己在这边多留一会儿么？这该不会是他的“拖延战术”？

        如此说来，洛格丽特在警备队的据点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谢谢你的关心，中士。不过，还是请你快点带我去警备队据点吧。我很急。”

        妮可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盯着窗外的混乱场面。她有种错觉，自从几个小时前那个噩梦惊醒后，她已经有些不认识这个世界了。她认识的人都哪去了呢？

        “哎，好嘞！”听到妮可的感谢，乔克开心地应和道，控制着轿车驶离了住宅大院。

        十几分钟后，妮可和乔克来到了警备队第二分队的据点。警备队在首都有四个大队，这四个大队下面又分别管辖着四个分队，算起来，整个首都有十六个警备队分队，这只是其中之一。但这是离罗格的家最近的警备队，也是属于这个警备队的管辖范围的主要区域。

        第二分队的据点在一排商店和旅店之间，并没有显得多么与众不同。这据点有四层楼高，前门有一排马栓，若是栓满了白马也会相当壮观。正门侧面有条小路能通向后院，那里是警备队的马厮和操练场。乔克将车停在了前门，等妮可下了车之后，自己将车开进了那条小路。

        妮可看了看警备队的门前，怎么都无法想象几个小时前的夜里，洛格丽特竟然刚从这里伤了几个人，又逃走了。

        她推开虚掩着的双开木门，走进了警备队的大厅。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个笼子似的封闭窗口，有个警备队的士兵坐在那个木头条围成的窗口里面，白天时他的面前会排满等着来寻求警备队帮助的居民。不过这时候刚刚上岗，那个士兵还双眼朦胧着。大厅里还有一些长条的木椅，可以供人休息。窗口的后面是对称的两条通往二楼的楼梯，妮可知道警备队队长的房间在二楼，于是快步登上了楼梯。

        楼梯旁的站岗士兵看了一眼她的军衔，没敢阻拦，只是抬手敬了一个军礼。

        二楼开始就已经是警备队士兵的宿舍了，三四楼也都是如此。只不过在最外面还有两间大房间，一个是士兵们办公和休整的地方，另一个则是队长的办公室了。妮可顺着走廊走到了那显而易见的较为华丽的木门前，省略了敲门的步骤，直接推开了那扇触碰起来有些磨砂感的双开木门。门发出了咯吱一声，像是某种门铃一样。她刚一进屋，坐在办公桌那一侧的迪柯上尉就抬起头来。

        “妮可中校，您过来啦，回过精神了吗？”迪柯上尉坐在那里，似乎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上尉仍然穿着他那件长款的深色风衣，牛仔帽被他放在了桌面上，看样子他对这套服装是情有独钟。

        妮可不由注意到门边上衣架上挂着的米黄色长款制服，那上面不知为何沾了一些血迹，不知道是谁的。

        真让这身警备队分队队长的制服蒙羞，妮可想着。

        “你倒是腿脚灵便，这么快就从那边回来了，是关心您的属下，还是因为您有什么必须要‘处理’的急事呢？”妮可不无揶揄地问道。

        她忽然注意到迪柯背后的玻璃窗户碎成一地，此刻因为她打开了房门，导致穿堂风吹得呜呜作响，将迪柯上尉的衣领吹到脸颊上，看起来格外滑稽。

        难不成那也是洛格丽特打坏的吗？

        “那自然是因为关心属下啦，听说我们警备队的家里出了问题，我这个做队长的当然要第一时间赶回来了。好在情况其实还不算太坏，洛格丽特小姐打伤的几个人都没什么生命危险。”

        迪柯仿佛没听出来妮可话中的讽刺寓意，接着话茬自然地说着。

        “不过……她下手还是够重的，有好几个都留下了残疾，即便用高级回复数也不敢说能完全康复。唉，那可都是好小伙子呀！至于现在她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了。连警备队的马都被她弄跑了，想查都没办法，我真是服了她。”

        他挑挑眉毛，看向妮可，似乎在刻意强调着自己话中的内容。

        妮可沉默，皱着眉头消化迪柯话中的信息。

        “她的行为构成妨碍执法罪、故意伤害罪、破坏公共财物罪、盗窃罪，我想想……呃，说不定依照情况，我们甚至可以认定她构成故意杀人罪未遂。因为，她的下手真的很重，如果伤在要害，是非常有可能夺取性命的。”

        见妮可沉默，迪柯继续用轻佻的语气列举洛格丽特的罪状。可在妮可的眼中和耳中，迪柯的模样全然不像是为部下心疼的样子，倒像是某种计划得逞的庆幸。

        “呵！我想知道，她是‘主动攻击’你的手下，还是说你的手下对她做了什么不友好的举动，这才引起了她的‘正当防卫’？请你给我说个清楚。”

        妮可走近迪柯的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迪柯略微收起了他的轻浮笑意，不得不承认，这个外表美艳动人的女军官严肃起来，竟然也会有些无形的“压迫力”。

        “事实就是这样的，妮可中校。据我的士兵说，他在夜里执勤的时候，看到一个身上染着血的女孩向他走来。之后，他就将她带到了这里。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像是恢复了体力一样，在我的士兵走进这间屋子之后，就突然暴起发难，接连打伤了六名小伙子，然后独自跑了出去。现在我的屋子里，房门上，还有外面的走廊里还留着打斗的痕迹呢，您要不要看看？哦，差点忘了，她的逃走路线就在我脑袋后面，您应该早就看见了吧。”

        迪柯坐在座位上，指着脑袋后面的破窗户。此时一阵穿堂风刮过，房门被吹得重重关闭，发出“咣”的巨响。

        动摇的是妮可自己。

        “不，不可能。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士兵，一定是因为你的手下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

        迪柯上尉站了起来，他随手将那牛仔帽也捡了起来，扣在了脑子上。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左手两只手指揪着唇边的卷翘胡须，说道：

        “中校大人呀，不是我不讲情面，也不是我不顾及情理……只是，事实胜于雄辩，在铁证面前，我们也只能公事公办呀。在准将身上发现的凶器先暂且不提了，就算那是陷害洛格丽特小姐的把戏，可是她为什么要打伤警备队的士兵呢？如果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她干吗要跑呢？”

        “因为……”

        妮可下意识想要回答，可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请您也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吧，因为我也是充分理解您的混乱心情的。我知道您是死者罗格准将的亲信，看到他离世的场面会让您一时精神混乱。可我也一直是按流程办事，甚至我已经非常非常地对洛格丽特小姐网开一面了……要知道，就我刚才列举的那些罪名，就足矣出动整个警备队，甚至是王都警卫旅，全程戒严搜捕她。可我没有，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妮可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她接了迪柯的话，就意味着她在这场言语的交锋中，就落于下风，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因为我正是考虑到了洛格丽特小姐跟死者特殊的情感和关系，这才给她自我检讨和反悔的时间。”

        迪柯笑道，仿佛自己是一个天大的好人似的，继续说道：“如果真凶真的另有其人，我们之间真的存在误会，我也会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可如果真的是她冲动之下犯了错，那么我也给了她自我反省和自首的机会。我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呀！”

        “哈！这么说，我反而还要谢谢你了不成？”

        妮可气极反笑，问了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不客气！为了让您的脸上展露出原本的美丽，也为了纪念战争英雄，并给他的家属优待，这是我应该做的。”

        迪柯一副绅士般的模样，却让妮可无比恶心，她冷笑了几声，不再回话。

        可她确实也是被迪柯的反问问得说不出话来。她实际上也正在疑惑着相同的问题——

        洛格丽特究竟为什么要打伤警备队的士兵呢？

        洛格丽特为什么会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警备队？

        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打斗呢？

        迪柯观察着妮可的表情，没给她犹豫的时间，而是走到她身旁，微微躬下身子斜看着她——因为他的身高比妮可高出接近两头，所以这样的姿势能让他的嘴对准妮可的耳边。

        “恕下官唐突地问一句，您作为罗格准将的亲近之人，应该也跟洛格利特小姐极为亲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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