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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快让开!让开!”

        “啊——!”

        “谁呀大街上跑马”

        “我的担子!”

        “哪个遭瘟的,别撞坏了我的车!”

        “我今早刚摘的果子哟!”

        热闹大街上,远远响起一声凄厉的嘶鸣声,疾促的马蹄将石板路踏得噔噔作响,忙碌的小贩正摆着夜市摊车,却不曾想一眨眼的工夫,便被撞翻在地。

        好不容易撑着腰站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只见着个着个浅白身影,掠着金色晚霞疾驰远去,身后缓缓腾出一顿漫骂。

        小贩急急忙忙跛着脚去扶撞翻的独轮小车,却只剩下一地散架的木头,被埋在精美的风筝下。

        “哎哟我的娘勒”捡起破掉的风筝,小贩朝着蚂蚁大小的影子大声骂道:“赶着投胎呢,个臭小子!”

        旁边有人回他:“哪里来的臭小子,那分明是个姑娘。”

        “姑娘?哪家的泼辣姑娘,骑的什么马,我这一地东西可怎么着,哎哟”

        那人上前两步,朝骂个小停的小贩递了个白花花的元宝,“拿去,可够买你这些东西了?”

        小贩当即愣住,抬眼去瞧,是位粉面小郎君,方才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脸上堆出笑来:“公子这是?”

        “呐”小郎君将元宝塞到他手中,“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贩惊喜地接下元宝,又朝远处望了一眼,问小郎君,“那姑娘是公子府上的?”

        遭了,刚刚他可没说什么冲撞贵人的话才好。

        那小郎君脸上带着亲善的笑,看了小贩一眼,薄唇一扯,道:“闭嘴。”

        小贩立即敛了笑,脸上惊出汗来,作揖赔了一番不是,眼见着就要跪下,小郎君急忙拉住他:“拿了钱就赶紧滚回家去,今日的事不许与人说起。”

        他仍是一副笑脸模样,说出的话却让小贩冷汗出了一身,又是道谢又是道歉地急匆匆捧着元宝跑了。

        小郎君将手负在身后,在柔软的外袍上抹了又抹,脸上笑意还未散去,斜眼睨了番散落一地的风筝,才摇头叹了口气往前走。

        行至街尾处,转了个弯,绕进一家清幽的酒楼,踏过干净的楼梯上至二楼,再绕过垂落的竹帘,转进一方开阔的窗边雅座才停下。白净的脸上换出一副温润模样,笑着朝坐在窗边的男人拱手道:“子珩,青山来迟,望海涵。”

        修长指节微微一顿,低头饮茶的男人抬起头来,一双深灰的瞳孔聚出一道亮光看向来人,沾着些微水渍的薄唇轻轻抿了个淡淡的弧度,随即置下杯子站起身来,回礼道:“子珩也刚到,青山兄请坐。”

        青山与他寒暄一番,才揽起袍子在对面坐下,笑道:“昨日接到子珩的回信,青山便诚惶诚恐。今日天还未亮便匆匆出城,临走时家姐还再三叮嘱我莫要误了你的时辰,若帮不上忙也别给你添乱,青山谨记于心,却没想路上遇着意外耽误了,实在羞愧。”

        子珩嘴角笑意没减,端起泡好的茶往对面空杯中倒满:“早听人说起青山兄好善乐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子珩佩服。”

        青山脸上有些臊红,恭敬接过茶杯道:“不过略施绵力,倒让子珩看了笑话。”

        对坐的男人不置可否,举起杯子说:“小善积而为大善,青山兄仗义疏财,实乃我辈表率。”

        “不敢当不敢当,子珩言重”青山连连摆手,“子珩事务繁忙,就莫要为这等小事上荒废时辰了。”

        子珩笑了笑,朝他敬了敬,才说回正事:“春闱将至,今年科举新增古语一学,可在司的各僚中懂古语者聊聊无几,且眼下又有别的事忙作一团,实在分不出人手早听闻青山兄对古语颇有心得,今日子珩不耻请青山兄来,便是为了这事。”

        青山垂低的眸子微微闪动,随即掀起来,望向对面:“这倒是真巧了,我幼时就喜欢古语,习了二十多年来常被家母念叨一文不值,哪里能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既是子珩叮嘱,愚兄自是不遗余力。”

        子珩眼底浮出一抹浅浅的惊讶:“听说詹事坊上事务繁忙,子珩来前还忧心青山兄要事缠身”

        “坊中又不只我一人,且那些事晚些也没影响,左右不过内务拖些时候,总不是什么要紧的。子珩这可不一样,若是误了春闱就是大事,愚兄怎能轻重不分?何况子珩?”

        青山自顾说着,却见着对面的人神思已越过窗台,奔向远处。

        正月刚过,漫天的白还未褪去,稀疏的附在光秃秃的枝桠上,被清脆的马蹄声惊落,坠向潮湿的河岸。冰层皲裂的水面,倒映着一道飒爽的英姿,一抹挺立的白色身影零星地散在水面,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金色光辉。

        红色缰绳轻轻挥洒,将那白色由远及近地送来。

        视线从冰面往上,落到桥上的一人一马身上。狂躁的烈马已被驯服,踩着轻快的步子穿过人群,载着亭亭玉立的人停在了桥头。

        戴着帷帽姑娘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稳稳落在地上,将手中缰绳递给追上来的马夫,似乎说了些什么话,那马夫正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又对着她躬身感谢一番,才将马牵走。

        可谁知那高头大马见换了个人又发起狂来,一声嘶鸣惊得周围人群急急散开,扬起前脚就要狂奔。

        又是一阵混乱,马夫急红了脸,从腰间取出鞭子来,作势就要抽上去。一只纤白的手及时夺过鞭子,脚尖轻点,白色靴子踩在扑了空的马夫背上,竟是腾空飞了出去,再次落在马背上,接着拉起缰绳勒停了黑马。

        围观的人群呆呆望着那危险的大马不敢上前,却瞧那姑娘俯身不知做了什么,那马儿立即停下躁动,温驯地任女子贴面叮咛。女子轻轻拍着细长鬃毛,驱驶马儿缓步行到马夫身边,又交待了几句,随后便把手中鞭子扔进了河里,再将缰绳递到马夫手中。

        这回马儿倒没再发狂,马夫见了才讪笑起来。

        青山看着那身白色劲装朝酒楼走来,不由失笑:“不知是何方的女侠,真是好身手。”

        子珩才回过神,脸上恢复一贯的淡薄,道:“此次译制古语典籍只怕得用上一段时日,不知青山兄能否施以援手,若实在脱不开身,可教我们个法子,礼部先找人将其分类出来,待空闲时再找人弄也行。”

        “哎~”青山连忙摆手,将两人杯中斟满,“方才不是说了嘛,能为子珩效力,我倍感荣幸。”一抬头,看着对面楼梯上来的模糊身影揶揄道:“哟,女侠上来了。”

        子珩接杯子的手只顿了一瞬,却并未回头,面上神色未改。将带来的折子递过去,道:“此次所需译制孤本繁多,又有许多残缺,只怕有些麻烦,届时只怕要让青山兄费神了。”

        “子珩只管吩咐便是,无需这般客气”

        子珩拈着杯子抿唇静静坐着,深灰眸子却望向前方——二楼的戏台上,悬着个巨大的琉璃灯,上面模糊映着团白色,正一点点匆匆消失在转角处。

        杜青山将手中折子阅完合好,递向对面,笑道:“早听人提起子珩文采出众,今日得以窥见一番,委实佩服。”

        子珩接过折子放回袖中,回道:“不过是胡诌几句,难登大雅,能承青山兄指点,子珩感激不尽。”

        “你我兄弟之间就莫要如此客套,姐夫在我面前屡次提起过子珩,说你是难得的人才,让我需得多向你学习只是你我从司南辕北辙,如今能得此机缘,定不负所托。”杜青山朝他拱了拱手,又将话题一转,“只是子珩方才所提改革之计,依愚兄拙见,恐有些难以实行且不说这各地方言习俗各不相同,若是将各方学子聚在一起,难免会生异端,何况其中不乏世家子弟,他们只怕不愿与平民住在一处。到时候定会滋生流言,如此关键时节,只怕”

        子珩点头:“青山兄所言子珩也不是没想过,这提议目前的确稚嫩了些,一些制度还未明确,待子珩回去再想想。”

        杜青山笑了笑:“听闻丞相年轻时掌管过礼部尚书一职,想来定是措置裕如,不妨请教他老人家。”

        “父亲接管礼部距今已有三十余年,今时不同往昔,许多经验未必适用。”子珩捏起杯子,神情有些肃穆,“何况他近来身子愈发不好,这些事就不必麻烦他了。”

        “说来许久未在朝上见过丞相,不知他近况如何?青山位卑,未敢登门看望,唯恐辱了丞相清誉。”

        子珩想了想,道:“虽已立了春,可京城不比南方暖和,前些日子又落了大雪,父亲近日连门也不出了,只卧在榻上养着。”

        “我腊月时也病过一回,姐姐端了碗汤过来,说是匈奴传过来的草药,能驱寒症。饮后也觉通体暖热,十分有用,子珩若不嫌弃,青山回去让人备好送到府上。”

        子珩闻言,端着杯子朝他敬道:“那便多谢青山兄了。”

        “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杜青山也举起杯子,还要再说什么,视线却越过子珩看向后方,笑着站起来,提了嗓音,招呼道:“温小姐。”眼睛一转,落到旁边人的脸上,眸中腾起抹笑,“闻溪也在呢来,子珩,我为你介绍一下方才的女侠。”

        子珩闻言站起来,转身,方才劲装策马的人便停在了面前。

        先时戴在头顶的帷帽被取下拿在手中,女子步屡矜持,面上携着端庄的笑。

        子珩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拱手向着她身旁的女子先作揖道:“礼部宋子珩见过桑乐郡主、温小姐。”

        如湖水般清凉的嗓音,似被屋内蒸腾的热汽暖过,烫得那走路本来拖沓的姑娘登时红透了脸,惊慌之余,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欠身回礼,却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支支吾吾道:“什、什么?”

        说完才又恍然自己失言,正欲解释,子珩又重复一遍:“下官礼部宋玄,见过桑乐郡主、见过温小姐。”

        红着脸的桑乐郡主总算记起要如何说话,朝他欠了欠身,忙道:“宋大人不必多礼,叫我闻溪就好。”说完又看向子珩身旁的杜青山,前一刻还挂着笑的脸登时变了颜色,撇着嘴嘟囔道,“杜詹事也在,真巧啊。”

        站在她身边的拿帷帽的温小姐见她行了礼,才跟着福了福身,道:“知意见过宋公子、杜詹事。”

        杜青山却似未见着郡主脸上不悦神情,笑道:“方才见楼下有一女侠英姿飒爽,看得青山流连不已,却不知是何方佳人,未曾想竟是温小姐。”

        温知意温柔地笑了笑,说:“府中闷得太久,好不容易今日天气转好想着出来转转,又正巧路过碰上马儿发狂,便出手驯了一番,让二位见笑了。”

        子珩微微颔首,道:“早听父亲说起温将军骁勇善战,温大公子更是在边塞屡建奇功,子珩缘清未尝亲见一二,倍感遗憾,今日能有幸见着温小姐身手利落似轻燕,果真是武将世家”

        陆闻溪怔怔看着眼前出尘脱世的公子。

        那人穿着身素净的青袍,却裁剪得十分合体,简单的腰带松松束出若隐若现的腰身,上面垂了块润泽白玉,与柔顺发丝若即若离的勾着。顺着发丝往上,一段未被衣领完全遮盖的脖子露在外面,突起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陆闻溪目光落在他如玉般的容颜上,从他瘦削的下颌线往上,经过薄薄的双唇,挺拔的鼻梁,最后紧盯着那双深灰的眼睛。

        宋子珩本是和温小姐说着话,可她身旁的郡主视线未免也太滚烫了些。饶是他跟着同僚登过几回青楼,也未曾被哪位女子如此热烈注视过,此刻被盯浑身躁动,连说话时语气都弱了几分。

        终是忍不住回望过去,那天真的郡主竟还专注地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温知意看出他窘境,偏头看向身边人,拿胳膊轻轻碰了碰,道:“郡主?”

        陆闻溪被惊得回过神来,目光却未离开,仍盯着面前的人问:“宋大人喜欢骑马?”

        宋子珩总算正眼看向郡主,摇了摇头,答:“子珩一介书生,从小又体弱多病,不曾学过骑马,只敢驻足远处欣赏片刻足矣。”

        突然的四目相对,让陆闻溪总算想起来要害羞,低头嗯了声,又忍不住再偷偷看一眼。

        早听人说礼部的宋在人是个难得的人才,怎么竟没人提过,他生得这般好看!

        一旁的温知意也笑着答:“知意也不过是自幼在军营呆得久了,才骑过一两回。”说罢又转了话题,“不知二位在此,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与子珩也是闲谈罢了。”杜青山笑着,说完又看向陆闻溪,“倒是你,闻溪,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今日你该背书了才是。”

        陆闻溪目光还落在宋子珩身上,听他问起,才悻悻转过头回:“我一会儿就回去了,爹爹要酉时才有空,有劳杜詹事操心了。”

        “你呀你”杜青山无奈地朝她笑,“近日天寒,还是少在外久留为妙。”

        陆闻溪闷道:“知道了。”

        杜青山还要再叮嘱,陆闻溪听得胃中翻滚,只暗暗扯了扯温知意的袖子。

        温知意面上还挂着笑,说:“我们姐妹二人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宋子珩弯了弯嘴角,道:“温小姐慢走。”

        陆闻溪被他这个笑容看迷了眼,也跟着笑起来。

        不料这人笑容只挂了一瞬,转眼便隐在紧抿的唇角,随即淡淡道:“郡主慢走。”

        温知意抓着身旁人的手,道:“走啦,你要盯着人家公子看多久?羞不羞?”

        被人明说出来,陆闻溪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忙收回目光,低头道:“那、那我走了”

        宋子珩没再说话,只朝着她又行了个礼。

        待二人走出酒楼,杜青山才叹了声:“闻溪这孩子,实在让人操心。”

        宋子珩面无表情说:“郡主自幼深得太子宠爱,难免性格率直天真。”

        “唉!子珩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杜青山邀着宋子珩回了座位,将热茶斟在杯中,倾诉道:”“近日事务繁忙,姐夫分身乏术,便让我多看着她些。闻溪自幼又没了娘,我毕竟也是外人,说多了只怕会引得旁人言语,可稍一放纵,她又偷偷溜出来。这外面不如东宫,鱼龙混杂,她身份尊贵,我怕她被那有心之人利用。”

        宋子珩道:“子珩见郡主善良天真,身边又有温小姐这般身手之人护着,想来应该无事,青山兄无需过虑。”

        “但愿如此。”杜青山一副痛心模样,“不过这温小姐身手倒是好,我与她只见过一两回,还以为是个深闺小姐。”

        宋子珩脸上仍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接着往下说,只道:“听闻温大公子在塞外驯得一批好马,准备春种时送回京来。”

        “青山倒是也听人说起过,温公子倒是有心,每年都给圣君送上一份好礼。”

        酒楼隔壁街的巷子上,温知意停下脚步,将手中帷幄扔到同行女伴手上,道:“还你!重死了!”

        陆闻溪接过来,脸上笑得烂漫:“谢谢知意今日帮我,下回那卖糖人的小贩来了,我请你吃!”

        “我何时喜欢吃糖人了?”温知意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指尖水渍,“你自己贪吃可别赖在我身上。”

        陆闻溪被拆穿也不怯,凑在她肩侧,娇声道:“那这次的人情先记着,下回我再还你。”

        温知意拧着一双细眉将她推开:“我真不懂你,若怕被杜詹事看见,从这窗户里翻出去趁早回去了才好,做什么非得与我互换身份。难道你真以为换身衣裳他便以为楼下策马的人是我了?”

        “没用的。”陆闻溪撇了撇嘴角,“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去,门口已有人守着了。而且我们今日和他说过话,还有宋大人在旁作证,他总不能信口雌黄地跟爹爹说今日骑马的人是我。”

        说到宋子珩,陆闻溪脑中又忍不住浮现出一张淡漠清俊的脸。

        今日这趟门出得可太对了!

        温知意闻言蹙眉:“杜詹事好歹算你表舅,何必为难你至此?”

        陆闻溪被她说得心头一酸,笑容转苦,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腊月时烟城的人便送了信来,这联姻的皇女还没定下来,二姨娘自然是想推举闻蔷的。平日里爹爹便对我严厉得很,最近又临近上元节,每年他这时便心烦得很,旁人一概不敢冲撞了,若是被他知道我又玩物丧志”

        温知意神情微动,轻叹一声,无奈道:“行,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陆闻溪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起开起开!”温知意将贴在肩膀处的人推开,“别贴着我,你这衣裳都被雪水浸得半湿,黏在身上好难受,我得早些回去换了。”

        “那好吧,我也要去取了东西回去了。”

        “你又买什么了?”

        “嘿嘿,不告诉你!”

        “我才懒得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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